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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章
沈府。
沈家人烟单薄，府里只得主母田氏并沈小莞两个主子,就是年夜饭也吃得冷冷清清的。
女子胃口小,吃不了多少，每样菜色都不过捡了一小碟子,也是摆得满满当当的。
只大多是素菜,也没有上酒。
虽然膝下有两个女儿,田氏对沈宝沅一向是有些偏心的，对她寄予厚望。
长女夭折至今，也快满一年了，田氏还是没有缓过劲来,只觉得意兴阑珊。
每逢佳节倍思亲。
一回忆起沈宝沅的音容笑貌，田氏就觉得心中刺痛，生无所欢。
田氏是长辈，没有为女儿守孝的理。
只是，这一年来，她从没有穿过一件亮色衣服，总是灰不溜秋的黑蓝灰。
就是沈小莞，此时，也穿着一件青萝色布棉袄，看起来素素净净的。
厢房的门帘掀了掀。
就看见红芍手捧着一个白瓷大碟进来，轻轻地把碟子搁在田氏跟前，小心翼翼的。
就看见田氏摆了摆手：“大节下的，天气又冷，你也下去用点热汤饭吧！我这儿用不着你服侍！”
沈小莞待红芍更宽容些，也催促道：“可不是！太太跟前有我服侍着呢！红芍，你也忙碌了一年，下去歇了，好生吃个除夕饭吧！”
“是！”红芍恭敬地应了一声，才退出门去。
端进来的却是一碟清蒸鳜鱼，色泽清亮，上头洒满葱姜香叶，热气腾腾，香气直冒。
沈小莞口味清淡，看了一眼，倒是有些食指大动，称赞道：“好新鲜的鳜鱼呀！清蒸做来却是最好吃的。”又顺口问了一句，“只是这个季节，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鳜鱼？”
田氏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家哪里搞得到新鲜鳜鱼？这是几日前，梁大奶奶给咱们送来的节礼，装了有十条，都又肥又大，活蹦乱跳的！说是她父亲——白二老爷有一个挚友，家中豪富，派管家从江南采买了，再千里迢迢运到京里来的，匀了一些给白府。梁大奶奶也从娘家得了两桶子，特地送了十条给咱们两人尝尝鲜！我只当你早就知道的！”
沈小莞叹了一口气：“白姐姐她自己也是多病多灾，心里苦，难得还想着咱们俩！真真是菩萨心肠！”
田氏也是奇怪，总觉得白璇对沈家太过于优待，只道：“也是你跟她投缘，她才会事事都想着你！”
人与人之间，大概是有缘分的，就像白璇，竟好像真把沈小莞当成亲姐妹般。
小莞虽然是因为白璇才受的腿伤，其实也好得差不多了。
她还是常常派丫鬟们过来送药，就是年前也亲自过来探视了一次。
“上次，梁大奶奶来，我要盘账，却是没有时间招呼她！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听见沈小莞“唉”了一声：“跟我说了几句悄悄话——说是梁家老爷、太太从直隶挑了个姑娘过来，姓傅，是给梁大爷做二房的，被梁大爷跟拒绝了！那傅姑娘，如今人还在梁家祖宅。将来，说不得还有一场饥荒好打，白姐姐心里正发愁呢！”
田氏心中一凛，慢悠悠叹了一句：“这梁大爷，倒是个痴情人！”
沈小莞点着头，眼睛都有些亮了：“这是自然——梁大爷当然是好的，只看他性情，就知道他是可依靠终身的人！”
沈小莞是亲眼见过梁启诚扶白璇上马车，体贴又周到，只当白璇是珍宝般。
生的又眉目清隽，难得是一股子书卷气。
想及他的斯文秀雅，沈小莞暗暗有些脸热。
却被田氏看了个正着。
无缘无故，一提起梁启诚，小莞就耳朵尖都红了，莫非……
早从几个月前，田氏心中就隐隐存了心思，一时试探着问：“你觉得梁大爷好？”
沈小莞却是有些心乱，含糊道：“可不是——我只羡慕白姐姐有福气！”
翻过了年，小莞又要大上一岁，却还不曾许亲，前途未卜。
田氏一直提心吊胆的。
她这一辈子，就操心两个女儿。
若是小莞能进梁府，自己就再也没有什么好发愁得了。
田氏心里那一些蠢蠢欲动的念头，根本按耐不住。
“小莞，你年纪轻，才有所不知——子嗣是顶天的大事！梁家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断绝子嗣。大奶奶既有不孕之症，梁大爷纳妾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早是晚！他能拒绝一次，却拒绝不了第二次！如今不同意，不过是担心大奶奶受了委屈。”
沈小莞愣了一愣。
就听见母亲田氏道：“若是那妾氏知根知底，又跟大奶奶兴趣相投，只怕还好些！”顿了顿，才看着沈小莞，吞吞吐吐试探着问：“若是让你去服侍梁大爷——你可愿意？”
田氏眼睛晶晶发亮，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小莞。
沈小莞只觉得心扑扑直跳。
有时候夜半时分，午夜梦回，她也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夫婿会是怎般怎般？
若是那个人是梁大爷？
沈小莞只消这么一想，就觉得心如鼓擂。
旁边，田氏沉思道：“难得你与大奶奶交好了，若是进了梁府，自然与她姐妹般相处着，彼此融洽！将来你生下一儿半女，大奶奶就是嫡母。你们和和睦睦的，谁会亏待了谁？就是梁大奶奶也不至于受妾氏辖制，心中委屈！”
若是自己进了梁府……
自己真的能进梁府吗？
嫁过去虽是做妾，只是白姐姐心肠软，就算自己名分有亏，日子委实还是好过的。
更何况，梁大爷又是这般万里挑一的人品。
沈小莞只消放在心里头想了想，就心中一软，脸色热烫。
田氏心中一乐——
这孩子！
这就脸颊通红了？
也对，毕竟是大姑娘，也是红鸾心动了。
田氏却深思，越心热——
只是……自己却要想个辙子出来，好让小莞心愿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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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着元月春假，翰林院里卷宗堆积如山，众同僚忙碌了一阵子，又聚了一天彼此应酬。
就是上峰同年那边，也要好生打点。
直到办完这一些琐事，白璇夫妻两人回到梁家祖宅时，天都有些摸黑了。
梁太太是执掌中馈的主母，一切早已经布置得妥妥当当，食物丰盛至极。
自己却在长乐堂厅前张望，见得儿子媳妇进门，忙带笑迎上前去：“诚哥儿，璇丫头，你们回来了？”
白璇一直悬着心，忐忐忑忑，忙上前去叫人：“母亲！”
梁太太拍了拍白璇的肩膀：“天气这么冷，饿了吧？快进去先吃饭！”
梁举人是一看见梁启诚，脸就板了起来。
梁太太怕他当场发作，让儿子媳妇下不来台，忙推了推梁举人：“老爷，用膳吧！”又看着梁启诚两人催促道，“好孩子，快坐下！”
只嫡亲几人，也没有分桌，团团围坐了一起。
难得过节，梁举人要给儿媳妇做脸，不好让白璇面上难堪，只得按耐住怒火，一声不吭的。
梁启诚是早料到他父亲会生气发怒的，也不去管。
好在有梁太太圆场，场面不至于难看。
白璇只觉得胸口沉闷，咽一口米饭都艰难。
梁启诚见了心疼，忙挑了一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夹到白璇跟前的小碟子上：“娘子，你多吃点！”
梁举人眉头跳了跳，食不言，勉强挨到用膳完毕，就看了白璇一眼，淡淡吩咐道：“璇丫头，我有事要交代诚哥儿，你先回永安居歇着！”
白璇垂眉敛目，小声应了一声：“是！”转身出了正房。
里头，梁举人瞪着梁启诚：“不孝子，你还有脸回家？你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善罢甘休！还不快点跪下！”
就看着梁启诚梗着脖子：“父亲，要打只管打，要骂也只管骂！别的事我都听您吩咐，只这件事，让儿子自己做主！”
梁启诚这一倔强。
梁举人越发怒火中烧：“你这是翅膀硬了——我看你是被你媳妇迷晕了头，如今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梁举人气得手脚发抖。
梁太太还怕他对着梁启诚动手，忙上前去拦：“老爷，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喊打喊杀的？”
梁举人迁怒于她，忍不住训斥道：“都是你挑的好媳妇！狐媚子！狐狸精来投生的！害得我梁家家宅不宁！”
梁启诚听得心如刀割，忍不住喝了一句：“父亲——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忤逆、顶撞你！”不怒反笑，看着梁举人淡淡道，“父亲也不要再骂阿璇——还是求神拜佛，保佑阿璇早日痊愈吧！儿子在这里发个誓——我梁启诚若有子嗣，必定出自白璇！否则的话，就让我没有香火享，变成孤魂野鬼吧！”
堂上一静。
白璇紧贴着外门站着，被冷风吹得手脚冰凉，眼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