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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章
蒙襄琴在正房里头走来走去,只觉得满心烦躁。
住在隐园时，也是没有侍寝,但是,王爷的面还是每天都能见得到的。
给他端茶倒水,倒还罢免。
服侍王爷沐浴更衣，却是私密事,就算不曾同床共寝、耳鬓厮磨。
王爷也不是那等守身如玉的君子，总少不了有些暧昧接触。
如今搬到寻荷小筑,头上虽是有了个姨娘的身份，月例、供养比起以前来，自然是升了不少，只是王爷的面都见不着,压根儿是独守空房。
在古樊时，蒙家几个堂表姐妹中，属她的长相最为出色，就是她自己也一向隐隐有些骄傲的。
进了英王府后，才知道她自己是井底之蛙。
正妃薛氏端庄高贵且不论，两个侧妃中，孔侧妃风流脱俗，白侧妃娇艳天真，长相都是首屈一指的，就是育有一女的玉夫人，也是美艳撩人。
至于她自己，则被衬托得小家子气十足，不过占得住“清丽”一词罢了。
后院之中，争得就是王爷的宠爱。
有了宠爱，才有依仗，才有子嗣，才有前程……
若是总这样，就跟被“打入冷宫”有什么两样。
女子花期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凋落凋零了。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却是要好生想个辙子。
正在左思右想，就看见贴身丫鬟绿腰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的，满脑门都是汗，手上提着一个木制食盒。
这个丫鬟是蒙襄琴从古樊带过来，规矩上就差些，一向有些毛毛躁躁。
就是蒙襄琴也有些嫌弃的，只按于绿腰打小起就服侍自己，一时，舍不得换掉。
就看见绿腰凑到跟前，欲言又止：“姨娘，奴婢听外面嬷嬷们说，咱们王府又要多一个新夫人了？”
蒙襄琴正在倒茶，旋即，手抖了一抖，半杯茶全倾在桌子上，四溢着流淌开来：“你说什么？”
就听见绿腰小声道：“是王爷要纳新夫人了。听说那新夫人，是江南人氏，出身书香门第，也是个千金闺秀。”顿了顿，又道，“新夫人好像姓白。姨娘你说，会不会就是咱们在陪京见过的那个白姑娘呀？”
新夫人？
姓白的。
是同一个人吗？
蒙襄琴心紧了一紧，搁下手中的茶杯：“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听见绿腰回话到：“刚刚我出去拿早膳，厨房里头的大娘们都在议论纷纷的。”
蒙襄琴只觉得耳朵都“嗡嗡”响起来，额头“突突”直跳。
只玉夫人，孔侧妃，白侧妃，已是劲敌，若是再来个美貌的白夫人，都比自己身份高贵，长相貌美，这王府后院岂有自己的立脚之地。
登时，一颗心砰砰直跳起来，食之无味地用了早膳，就往拙存堂而去。
######
拙存堂内，正妃薛氏坐在榻上，怀里抱了宁姐儿，正一样一样地指着物件，轻言细语地教她说话。
“这是茶杯——茶杯——”
“红色的是花花，花——”
“这是娘亲的戒指——戒指，宁姐儿喜欢吗？”
……
……
薛氏说一句话，宁姐儿跟着说一句，就跟鹦鹉学舌般。
天气越发暖和了起来，小小人儿脱了棉袄，此时穿着一件大红色罩衫，映得小脸红粉绯绯的。
宁姐儿养得也好，雪白粉嫩的，脸颊胖嘟嘟的，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对梨涡，眼睛笑眯眯的——她是天生的笑眼，甚是可爱天真。
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薛氏心里实在爱她，不停地亲着宁姐儿的鼻尖额头：“哦，宁姐儿，娘的宝贝疙瘩，话说得真好。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母女两人亲亲抱抱的，闹了好一会儿。
薛氏才吩咐乳娘抱了宁姐儿出去晒晒太阳，也学着走路。
正房里头，安静了下来。
元嬷嬷才坐到薛氏跟前，小声问：“这么说，王爷要纳的那个白夫人，就是白璇？”
薛氏嘴角翘了翘，似笑非笑的：“板上钉钉，必定就是她。什么出身江南例城，祖父是书法家白询，不过都是幌子罢了！骗骗旁人就还罢！”
元嬷嬷心紧了紧：“这还真是……”
薛氏心里头酸意弥漫，克制不住，吐露了些微怨言：“可不是……咱们王爷还真是有能耐，这是玩起李代桃僵，偷龙转凤来！想来是觉得娶臣子之妻做侍妾，名声不好，也落人口舌，面上不好看。”
元嬷嬷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王爷是极喜欢那妇人的了，否则，怎么会这样百般谋划？”
薛氏忍不住轻哼一声：“那是自然的了！王爷这人，生性克制，若非是心中爱极，又怎么会花这么多功夫，百般筹划，就为了娶一个成过亲、嫁过人的妇人。”
元嬷嬷只得安慰：“王妃，放宽心！既然王爷要迎进门的，就是白璇，反而好——生不出子嗣的妾氏，岂非就如不下蛋的鸡。怎么都威胁不到王妃您的地位的！”
薛氏“呵呵”笑了笑：“可不是——如今，我就盼着她赶紧进门呢！那孔氏是王爷心头爱，如今来了个新欢，我倒是想坐山观虎斗呢？”
主仆两人正在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金翠的禀报声：“王妃，蒙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元嬷嬷冲着薛氏使了个眼色：“她来做什么？”
房内只得这么一个心腹嬷嬷，又是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乳母，薛氏也不顾及自己的举止，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新出炉的蒙姨娘，又怎么可能是个例外。”又冲着外头吩咐了一声：“请蒙姨娘进来！”
元嬷嬷忙站了起来。
就看见蒙襄琴束手束脚地进来，步伐轻轻的，脸上含着笑。
她头发被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着一件青萝色上衣，下着一袭青萝色绣忍冬花缎裙，倒是显得素净别致。
只神情有些拘谨，动作小心翼翼的，一见到薛氏，就蹲了蹲身，行礼问好：“奴婢给王妃请安！”
在人前，薛氏一贯是要贤良淑德的名声的，收敛起自己的轻鄙之心，忙摆了摆手：“快起来！”又吩咐道，“金翠，快给蒙姨娘看座！”
蒙襄琴忙谦让，低眉顺目看着薛氏，小声道：“奴婢有话，要跟王妃您说——”
薛氏佯装惊愕，神情却越发热络起来：“哦，是有什么事？可是寻荷小筑里缺了什么，还是下人们怠慢了！你只管跟我说！”
元嬷嬷侍立在正妃薛氏身侧。
金翠正在轻手轻脚地斟茶。
蒙襄琴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奴婢并没有缺了什么？”又看了金翠和元嬷嬷二人一眼，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奴婢要说的事儿，有些私密。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薛氏目光落在蒙襄琴脸上，忽地莞尔，摆了摆手。
金翠忙搁下手中的茶杯，去扶元嬷嬷出去，又小心地掩上门。
屋子里静，隐约能听见外头院子里宁姐儿牙牙学语的声音。
蒙襄琴咬了咬牙，突然走到薛氏跟前，结结实实地跪下：“有一件事，搁在奴婢心里寝食难安的，一直想跟王妃您说——这一次去陪京，同行的除了奴婢，王爷身边还有一个白姑娘，一直贴身服侍。”
蒙襄琴脸颊通红，额头、鼻尖上都冒着细汗，她身段放得低，就显得态度格外真切、诚恳。
这事儿，旁人不知道，薛氏是一直派人跟着白璇的，自然是早就晓得。
她知道的，甚至还更多些——
王爷出个远门，也要带着白璇同行，显见得是极其宠爱她的。
只是，这会儿，却不好在蒙襄琴跟前露出端倪，薛氏越发做出一副惊诧的表情：“竟然有这样的事，我却不晓得！”
薛氏说着，就从榻上站了起来，伸手去扶蒙襄琴，柔声问，“那白姑娘呢？现在去了哪里？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吗？奇了怪了，若是王爷喜欢，怎么不带进王府里头来？”
薛氏顿了顿，才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般，脸色大变，“你说什么？她姓白？”
蒙襄琴要的就是这一个效果，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
自己那一把火没烧死姓白的。
可真是让人不甘心。
只是，只要那白氏进了门，总有整治她的人。
就算她蒙襄琴没有能力，也要借了旁人的刀。
她非常确定——那出身江南例城的白氏，肯定就是那个白姑娘？
人还没有进门呢，就跟在王爷身边卿卿我我的，可不就是个狐媚子。
只是，一进门就是夫人之位，那白氏倒是个有福气。
蒙襄琴越发觉得不服气，飞快地应了一声：“是！”
就看见薛氏板着脸，自言自语般：“白姑娘，白氏，莫非是同一个人？”像是有些好奇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蒙襄琴，“她……是怎么样一个人？”
蒙襄琴就知道女子善妒，就是王妃也不会是个例外，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一副老实巴交模样：“奴婢从没有见过像白姑娘这般美貌的女子！就是王爷也对她极其宠爱。在陪京，王爷身边就是白姑娘一个人贴身服侍，同居同住，朝夕不离的。就是来回的路上，两人都是坐同一辆马车的！”
蒙襄琴说到这里，突然，面如赤霞，目光有些游离闪烁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就算早就心中有数，如今听蒙襄琴说来，薛氏心里头还是有点刺痛，钝钝的。
毕竟那不是不相干的旁人，而是她嫡亲的夫君。
薛氏神□不自禁冷了下来，语调也有些*的，看着蒙襄琴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只是，蒙姨娘，你为什么特地把这事告诉我！”
蒙襄琴被问得愣了一愣，呆滞片刻，方才陪笑道：“奴婢只是觉得——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应该跟王妃说一声。”
薛氏嘴角有些讥诮：“这么说来，我还应该谢谢你。”顿了顿，方才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薛氏话里别有深意。
蒙襄琴却机敏，忙跪下，恭恭敬敬给薛氏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身份低微，还请王妃提携！奴婢任凭您差遣。”
薛氏坐着，右手支撑着下颔，嘴角微微含笑，曼丽眼波流转，淡淡道：“你我都是王爷妻妾，齐心协力服侍王爷就罢！又谈什么差遣不差遣的！只是，白氏下个月初六就进门了。不仅是我，就是孔侧妃心里都对白夫人好奇不已呢！到了那一日，你不妨在孔侧妃跟前，也把刚才的那一番话说一遍，姐妹们彼此了解了，才能更好地相熟起来。”
蒙襄琴抬头看了薛氏一眼。
薛氏面上云淡风轻的。
既想抱王妃大腿，就得做她的刀剑，两全其美的事情怎么可能有。
蒙襄琴忙答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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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白璇是一顶小轿被送进英王府的，孤零零的，带着一个婢女，手上拎着一个包袱。
走得是一个角门。
今生其实也差不多，略好一些的，就是坐的是马车，除了朱雀同车服侍。
前头黄庆一亲自骑着马领路。
马车后，侍卫石柱带着几个同僚围护着。
倒是比前世浩浩荡荡些。
旁的也是没有，娶个妾氏，又不是侧妃，大张旗鼓的，反而是个笑话。
马车经过角门时停了停。
外头风大，马车车帘被风吹得翻卷，翘起一角。
从白璇的位置往外头望去，正好看见角门朱红色的门框。
一模一样，和和她前世里进门时看见的一模一样，仿佛是宿命般。
连白璇自己都没有察觉，眼睛里瞬间有两滴眼泪滚落。
却正好被朱雀看了个正着，小心问：“姑娘，你怎么了？”
白璇强忍着心潮涌动，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
马车一连行驶进二门，方才换了软轿。
四个身材壮硕的仆妇抬了白璇，飞快地往内院而去。
秋蘅居，香俪园，拙存堂，同舟渡，摘星阁……寻荷小筑，一模一样的路，前世里，她就已经走过了一遭。
仆妇们一路小跑，软轿终于停下。
朱雀伸手掀起轿帘，小心扶了白璇下来软轿。
眼前是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园子，虽是没有挂红，也是张灯结彩的。周围是一片海棠树林，枝叶繁茂。
正中央，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宝沅堂”。
字形有些古拙。
白璇认得是赵琛的笔迹。
很显然，这是赵琛亲自命名的。
为什么？
为什么叫“宝沅堂”？
沈宝沅的宝，沈宝沅的沅。
白璇只觉得脊背生寒，里衣瞬间湿透。
前世里，这处屋子是空着闲置的，连名字都没有起的。
为什么她没有住“寻荷小筑”，而是住了这里。
就听见黄庆一凑到跟前，小声奉承道：“这房子，是小的带人布置的？白夫人，您还可喜欢的？”
白璇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