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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未双被震得屏住了呼息。金色的巨龙盘曲在冰山之中，依旧铺开了万仞之高。叶未双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长老和九子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么大。连龙夏这般的金龙，相比龙烟，都显得过于弱小了。
而让他在回过神来之后再次感到震慑的，却是两尊立在龙烟旁的几乎与其一般高大的庞大音兽。
叶未双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前代大长老的本命音兽。”龙夏在叶未双身侧说道，“前代大长老总共饲有十头本命音兽，除非他命殒，否则死守其封镇龙烟之令。”
叶未双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我们该如何……”
“你可知为何我先前不教你如何构建音兽？”龙夏忽然看向叶未双，“我所教授的，皆是如何役使音灵。”见到叶未双点了点头，龙夏道：“音兽本是由音灵构成，一旦天地之间音灵之忠于你，便可构成音兽。对你的忠心越高，便越稳固。一旦受重伤被打散，其忠心也将下降。”叶未双恍惚想起龙夏曾在他抵抗天劫之时用音兽替他挡过一道天劫，当初那音兽碎成无数音灵的景象在他面前闪现了一瞬。“大哥，那你……”
龙夏没有让他插嘴，只是道：“然而音灵之间也有排斥。若是你豢养一头音兽，第二头便很难再聚，正因为音灵之间具排斥之性……”
那前代大长老，饲有十头音兽，该是如何恐怖的实力！
看着叶未双瞪大的双眼，龙夏继续道：“我不令你构建音兽，缘由正在于此。”
“你是说……”
“我不要你同这音兽相斗，你只需令其倒戈——”
令音灵倒戈，叶未双倒是还在紫云学院的时候凭他一个菜鸟就干过这事儿，当初还赢了那音阁的弟子宁无缺一把。但他却没有想过让一个音兽倒戈，而且还是远远超过了丈量范围的两头音兽——
“你身无音兽，半身鲛人，对天地间的音灵亲和性极高，我前些日子全心培养你对音灵的掌控制力，正是为此之时。”龙夏神色淡然，看着那两头高达白仞的音兽对叶未双缓然道。
叶未双被这疯狂的赌注吓傻了。他没想到龙夏居然一早就为他到九寒冰川而“孤注一掷”。叶未双原先以为他是分外不认同自己这个幺弟的。没有想到……
“这两头音兽，一头好斗，一头好守。好守之兽虽静，其固守之力却更强，不得小视。你实力尚且不足，受不住斗兽的攻击，且将这头守兽交给你。”叶未双神色紧绷道：“可……”
就算他能耐再大，他到底不曾引动过一头不以尺计的音兽。
“相信你自己。”龙夏低下头，在叶未双耳边说到。
叶未双咬了咬牙，狠狠点了点头。
“我们不必令那两头音兽彻底倒戈，也办不到，只需得它们离开龙烟一小会儿……”
叶未双顿时明白了龙夏的意思。他看向了那冰川里的龙烟。那金色的巨龙仿佛陷入了沉睡，每一道鳞片都完美得浑然天成。巨大的龙首和遒劲的五爪如同无比完美的雕塑。冰块里的巨龙，像是天地形成的一块宏大壮美的琥珀。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且激动的目光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着这条应当是他父亲的庞大金龙。他的丹田中的龙珠，在他深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开始加快了运转。他的视线终于移到了那向下的龙首上。叶未双的目光忽然顿住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接着嘴也越张越大——
他看到那条巨龙——龙烟，冲他眨了眨眼睛。
*
“七十贝币一个的红鸾星石嘞，瞧一瞧看一看啊——可保万年姻缘不散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打着个悬浮在他头顶的招牌，坐在一个小小的木照门后，眯缝着一双眼睛看向外头。只见一行身穿灰色斗篷的人从摊位面前缓缓行过，其中一个身材略为娇小，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灰斗篷形态亲密，便忙赶着又叫了一遍。这一叫，没让他看中的那人停下，反倒让让队伍之中的一个男人停了下来。那男人来到那铺子面前，低声问道：“给我拿一个看看。”
白发苍苍的老头抬头看了一眼，发觉是个形容憔悴的青年汉子，脸色苍白，步履不很稳健。他伸手递了一块红艳艳的卵石大小的石头过去，道：“看看吧，上好的红鸾星石，掺不得假哎……”
“华峰，看什么呢？”魏云见到华峰停下，便将目光投了过来。华峰勉强地咧开嘴角道：“也算是个有点儿寓意的‘土特产’，想带回去给老婆看看。”
魏云上前来看了看，只见那红色的圆润石头着实好看，入手微温，还散发微弱的红光，的确是比之下界诸玉石更为上品，便道：“确实挺不错的。”便回头问小溪要不要。小溪红着脸道：“别破费了。”虽说如此，双眼却透出一股细微的渴求。魏云想了想，盘算了一番。他们这一次身上带出来的宝物着实给他们赚上了一笔，带着财不外露的心态，他们没有卖出去那最贵重的几样。这一笔财让他们终于不用在上界花钱精打细算了。但魏云无论怎么说还是个队长，必要时他的私人钱也是得充作公用的，于是道：“小溪，今后我还是给你买个更大些的，这等小玩意儿我们成日追来赶去，容易落身。”
小溪听出他的意思，懂事地点点头，也知道他在安慰她的时候预许了两人的未来，脸上微微一笑，挽起了魏云的手。
谁料另有一人错过他们二人上前了一步，在那堆石头里看了一圈，道：“还有么？”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一愣，那一行灰衣众人也一愣，都看着那人。白发老头心道来了个识货的，连忙道：“有有有……”说罢从木架子后又凭空抽出了一个匣子给打开了。里面只用软布包了三块红色的圆石，各个浑圆透亮，光华温润，成色显然比那摆在明面上的好了不知几倍。“不过客人……这几个……要这个数……”老头儿颤巍巍竖起了几根手指，然而那发话的男人却不看他，一眼扫过便指了一块道：“给我这个。”说着撒出了一小袋贝币。白发老头看得双眼发亮，连忙收起贝币数清了笑盈盈的收好，正要收起那小盒子，一旁的华峰也道：“我也要一块。”白发老头觉得今日运道不错，笑吟吟地又包起一枚，递给华峰，这才记得抬头去看一眼先前那位主顾。但他只见到那主顾的半个侧脸，十分年轻，也十分冷漠，腰间突出，似乎是挂了两柄利器。白发老人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干涩：“小伙子，要亲手送给心上人呐……”
那年轻些的客人顿了顿，迎着众人略显怪异的目光什么话也没说径直离开了。众人走后不久，又有两三个天人路过购下了剩下的几枚红鸾星石。直到周围的热闹安静下去，夜色也渐渐笼罩了这片空间，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才缓慢的收摊。他收摊的姿势非常僵硬，像是过于老朽的身体却妄图用更为灵活的动作在执行命令一般。没有多久，天色完全黑了。白发老者的从脚底开始蹿出了一团黑雾，将其全身笼罩在了一起。接着，老者的眼部开始发红，他的嘴越咧越大，一直咧到了耳根。黑糊糊的一团发出了一阵尖细的笑声，看着那个空空的匣子：“卖出去了……都卖出去了……”
无极营在一个偏远的小镇找旅馆住下了。地方不是很大，居住条件也算不上佳，不过相比他们先前的风餐露宿，好歹是安稳得多了。众人进店之后便速速分配了房间，两人一间，各自回到房间。魏云和小溪照例一间，萧和刘邦一间，臧清马开复一间，最后剩下姬灵茭和华峰一间。
姬灵茭拿到门牌之后便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华峰也没有多说。他在九域封禁里狂暴时受到的伤害颇大，至今还有不明后遗症，众人为了重点照看他，常常将他护在队伍的核心。现在姬灵茭与他同一间，多少也让众人略为安心些。华峰的自身压力颇大，在队伍里也是沉默多说话少，众人都看出他一心想要回到下界。本来他们在九域封禁里捞到了好处，如今也有了足够的实力，是可以回一趟下界了，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渐渐听到一个消息，那通往下界的通道，竟然封闭了！
魏云不敢在这时候带着众人冒险。这么大一批人一起回下界，显然不是什么小事。而九域封禁刚刚封闭，天人们对宝物的关注度还非常高，纵使他们如今有了些能耐，也不敢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
姬灵茭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起初是他指挥无极营，现在则是他跟着无极营。九域封禁这个目标完成之后，他便成了队伍里的保镖。指挥权重新落到了魏云身上。连魏云也有些想不透这尊大神究竟是因为什么留在无极营的。有那么个战斗力，魏云多少有些被红包砸中了的感觉。无论如何这是好事。既然队伍里的众人都有了在上界容身的基本能力，大家也就稍稍放下了一些迫切的下界的念头，开始欣赏起上界的好处来。的确，如果不算上这上界随时随地的杀戮，这对天人来说确实是一个生存修炼的不二之选。而且被赶来上界的众人好些已经没有了下界的牵挂，比如臧清。他如今的所有留念都在上界，都在周小维那里了。
这样一来，无极营也就不那么急切渴盼下界了——除了华峰。
姬灵茭进屋之后，华峰也沉默着进了屋。他和姬灵茭淡淡打了个招呼算作礼貌，便满脸忧色地坐在了床上。一间房两张床，姬灵茭睡东，华峰睡西。天色已黑，两人都没有心思聊什么天，便灭了荧光珠各自上了床。姬灵茭抱着两柄双马刀盘腿坐在床上，用吐纳代替睡眠，而华峰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如何也睡不着。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各个房间的声息都止了。
外头的夜色也浓到了深处。
有一缕黑气，趁着夜色，缓缓从姬灵茭的袖子里飘了出来。慢慢地将他缠住，越来越紧——
银光蓦然一闪，伴随着一股极其浅淡的血腥气，开鞘的双马刀之一带着一抹姬灵茭的血色将那黑烟猛然之间斩成两段。黑烟尚未发展出自己的行动便夭折，在半空中发出了一声细弱尖锐的叫声。姬灵茭竟然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将刀在自己雪白的袖子上擦干净，又揣入了怀中。那溃散的黑烟还有些许残留，却极其忌惮他袖口上的血，在他周围盘绕了几圈，最后还是不甘心地散开了。
华峰似乎陷入了什么恶梦，一直不曾醒来。他背对着姬灵茭，面朝墙壁，身体僵硬没有动弹，仿佛睡死了一半，然而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挣扎而狰狞的神色。
*
叶未双深吸了一口气，扎了个马步，睁大双眼看着等着那头守兽，对龙夏道：“我准备好了。”
龙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音兽，又回头看了一眼叶未双，道：“你……不如化作鲛形……”叶未双无论是人形还是龙形，都不是最适合发出那迷幻音色的，只有鲛人才是天生的歌者。
叶未双愣了愣，“哦”了一声，把马步收回，化作了鲛人。但他又一次忘记了自己鲛人抬站立不稳固，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叶未双才化作鲛人就摔了一跤。龙夏眼疾却没来得及手快，叶未双扁着嘴起来，看到那金色巨龙的双眼还盯着自己，原先不怒自威的仪态好像消失了一般，露出了些许柔色。叶未双顿时觉得被笑话了，脸色微微涨红，干脆侧坐在地上，道：“开始吧。”
龙夏、叶未双，与龙烟，摆开三角之势，龙夏当先吼出了一声悠远而响亮的龙吟！
这一声龙吟攻击力不大，后劲却足，距离他较近的叶未双感到自己屁股下的地面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而那两尊音兽，却纹丝不动。
龙夏没有气馁，他再次重叠着第一声吟叫的尾端，发出了第二声更为响亮的龙吟。这一声龙吟含了些威胁的味道，其中一头音兽终于被惊动了。那音兽动的时候，整座冰山都肉眼可见地震动了一下，无数的冰雪从上面滚落下来。叶未双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接着受到了龙夏的目光。龙夏开始发出第三声吼叫。那头音兽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它的头离开了冰山，低下了向龙夏投去了目光。叶未双看着自己将要对付的那头庞然大物，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现在还是个鲛人身。连龙身恐怕都抵不住这音兽的一击别说鲛人……叶未双闭了闭眼睛，捶了自己一拳，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发抖。如果他下|身还是腿，他肯定自己的双腿也在抖。但是现在不是没出息的时候。叶未双自从决定成仙以来自觉干过的最没出息的就是见不得人死。在从“法治公民”“进化”到如今的这个天仙的过程中，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原则，但也成熟了更多。他不再会像一个姑娘家一样害怕别人的死亡，而是选择去——送死。
叶未双忍不住再给了自己脑瓜一掌。你干得蠢事还不够多么，当初给莫离就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又给紫云给龙族来添麻烦了，该要你送死的时候你不送，结果到这时候真要你上了却没胆子了？
叶未双骂了自己一顿，想起来之前经历过的那场全劫，给自己鼓气道：那种全劫你都过来了，难道还怕这么一头音兽？大不了被拍成肉泥，回头龙谷说不定还有肉白骨的秘方……
这么折腾了自己一遍，叶未双终于发觉自己的手不抖了。他看着龙夏越来越紧张而专注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了。叶未双豁出去地想：反正还有龙夏，龙夏一定会给他收全尸……
这么想着，叶未双开口唱歌了。
他的歌声在一片洪亮的龙吟之中显得微不足道，还带了点儿不确定和忧郁的颤音。但这歌声却奇异得没有被覆盖。他的歌声穿透了龙夏浑厚的龙吟，一路盘旋而上，顺着那尊守兽的脚盘绕了上去。歌一出口，叶未双就不慌了，他盯着那尊守兽，唱得稳定了起来，歌声也渐渐响亮了。周围开始有游散音灵出现。在被龙夏的龙吟震开之后，这些音灵围绕着叶未双，开始好奇地盘旋起来。叶未双这才发现，这冰川里竟然藏了这么多音灵。他想起了龙夏日复一日在他耳边教导的，在那月光之下，他所一点一滴感悟到的，以及他还未出生的时候，依稀感觉到的鲛人的歌……
周围的音灵越来越多，如同无数透明的纷飞的雪花在这片山谷里盘旋着。然而叶未双努力吸引的那头音兽却没有丝毫动静。叶未双顿时有些感到茫然了。他没有气馁，龙夏第一次都是不成功的，他和龙夏的差距如此之大，为何就不能再试多次呢？
叶未双气沉丹田，鲛珠和龙珠一起全速运转起来，他如天狐望月般仰着头，好似在祭拜什么，周身的灵力都螺旋状运转了起来。更多的音灵从冰川里如同雪花般扑出，围绕着叶未双纷纷扬扬地飞舞滑翔。叶未双仿佛没有看到一般，透过了那无数音灵紧紧盯住那尊音兽——
你不动，我就唱到你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