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上沁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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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渊回到垂拱殿,不久便有太监入报,说李世民已回到京城,正在殿外候旨。

    李渊即令宣李世民觐见。

    李世民一清早从马家铺赶着回京城,往年长安城这个ri子已是热闹非凡,近了年关,外地商客涌入长安城,各种生意都十分火红,什么百杂货行、丝绸珠宝行、肉肆行、香纸、年画及杂耍、唱曲、卜卦算命之类拥挤街道两旁,街道上车水马龙,人cháo如涌。可如今,家家户户紧闭门户,门前积雪都未曾扫,看去一派冷冷清清,寒气侵人气象。

    入城后,李世民即谴散军士和侍卫,独自一人先奔垂拱殿来。到垂拱殿外门下马,便直奔御花园,着太监呈报高祖皇帝,一会儿便听宣觐见。李世民进殿叩拜礼毕,一脸戚sè说道:“臣儿一路顶风冒雪,行走缓慢,回来迟了,不能为臣姐尽礼,臣儿罪该万死。”说完已涕然泪下。

    李渊感到眼睛一热,只强忍了不让眼泪流出,感到心里隐隐作痛,背了脸去说:“朕不怪你,你姐英年早逝,不得尽享天伦之乐,想是命该如此,你和你姐、建成、元吉皆一母同胞,与朕打下江山,你姐却去了,朕有割肉之痛。朕已下诏殡仪加前后部鼓吹,班剑四十人及武贲甲卒,以慰其生前戎羽之功。你兄弟几个好生安慰你母后节哀为好。”

    说完也忍不住泪流了下来,遂背面拭眼泪,又道:“你一路抚边,将士们情形可好?”

    李世民道:“将士忠于职守,对朝廷恩赐倍加感戴,但沿途所见,饥民流离失所,卖儿鬻女之事屡见不鲜。”

    李渊听罢只点了点头,说:“此事大臣们已有本奏,你就安心军务,朕交中书省处理便是了。”说完便让李世民跪退。

    李世民出了垂拱殿,即往未央宫给母后请安,母子抱头痛哭一回后,也不再回承乾殿,只在母后宫中草草用了膳,便直奔芙蓉园来。

    李世民大步流星进了垂花门,径直走游廊,穿仰德苑,过怡和桥,折壅和殿,从北安门沿甬道进入芙蓉园。

    主管平阳昭公主丧礼的太常虞文道早在芙蓉园御赐“懿德门”前候着,远见李世民便急忙迎上来,躬身请安。

    李世民只点了一下头,朝园中熙chun宫望去,见宫前灵幡旌旄雪地银山般,李世民忽感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五内酸甜苦辣滋味一齐往上涌,遂迅步直奔灵堂来。

    到了灵堂,扑一头往灵柩一倒,骤然间皇姐平生好处都现了眼前来,抚着灵柩失声痛哭道:“皇姐啊,你为何就去了!我离宫时你还代父皇把我送到城外,如今你却猝然而去!”

    李世民哭声震殿,泪如泉涌,只听他又哭道:“姐啊!你我一母同胞,兄姐弟五人,三弟元霸英年早逝,弃我手足情稀,姐姐啊!你为何也去了呀!”

    李世民跪在灵柩前,边诉边哭,那哭声凄切、哀怨、痛不yu生,灵堂前诸人也骤然哭声震恸,悲风腊腊。

    跪在前面的皇子、皇孙、皇媳等皇亲国戚个个哀号,就连侍理丧礼的大臣们也站立旁边掩面装泣。

    其实该哭的早也哭了,该流泪的也早流过了,守灵时间长,人早已困乏不堪,此时此刻就是真哭也哭不出眼泪来。

    这些人当中,若说还有悲哀的倒是还有两个人,一是太子建成,听着李世民哭诉“一母同胞”,“英年早逝”,“弃我手足情稀”等语,遂想起三弟元霸死于河东,皆他和元吉弃之不援之故。如今妹妹又逝,前思后想,骨肉情离确有牵心之痛,倒是真流下泪来。

    二是元吉,他看见李世民不死,半路杀出秦琼和少林僧人救了他,让他失了良机,心里何曾不痛?看李世民那哭样,更恨得咬牙切齿的暗骂道:“你好命大!”遂也低头弄些唾沫湿了眼睛装着流泪,又一边偷偷窥了李世民,看李世民是何颜sè。

    “姐姐啊!”李世民哭诉得涕泪满面,顿足捶胸,“你我兄姐弟随父皇南征北战,打下江山,你却不享受天伦之乐,如今香消玉殒,香魂随风而去,你叫我怎不伤心啊!想起幼时,采桑撮土嬉戏无常,有你在兄弟就和睦相处。自从晋阳起兵,血雨腥风沙场征战,你亲执金鼓,随父皇兴义师而辅成大业,英风皓气,巾帼而不让须眉。每次兄弟征战,你相送十里,含泪而别;每次大捷而归,你笑声最朗。你那灿然之容如缨兰蕙菊之姿,使三军为之感慨,你超然淡泊,虽须眉雅士而不及。你以辛荑露申之质,梅之芳馨,竹之亮节,示其贞;以无瑕之玉,示其洁;以月露寒华,示其明……姐也,你香魂长去,何不携弟相随啊!你心善如佛,教兄弟莫使骨肉相残,嘱兄弟相亲莫争……皇天厚土,斯世之悲哀莫过于失你啊!姐也……”

    李世民那哭泣之声哀怨嘶哑,却又一字一句铮铮有声,与其说是为逝姐而悲,不如说是为兄弟骨肉相残而悲。

    太子建成听得秦王哀怨之声话里有话,侧目看元吉神sè不宁,便知了底韵。

    那元吉心里有鬼,装着糊涂作哭样,殿中鹤白跪着的太子妃杨氏、秦王妃长孙氏、齐王妃王氏和皇子皇孙,皇亲国戚则有号有泣。

    站在一旁治丧的诸位大臣多都听得糊里糊涂,也装着掩面而泣。

    唯独奉诏赶来吊唁的岭南道大使秦琼、安州大都督李靖、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左右护军统领程知节、翟长孙等将领凛然怒目如木桩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那元吉不时偷窥着悲哀yu绝,抚柩嘶哑哭着的李世民。

    想他密使贴身侍卫准备了很长时间,于秦州城外袭击世民失手,好在没有被世民抓住活口,即使父皇追查起来也查无实据,自然奈何不了他。可他李世民不是傻瓜,听话听音,也知道他已猜了出来。

    猛又一想,莫不是给抓住了什么证据了?想着便有些后怕。侧目偷窥那帮将领,一个个凛然怒目,不禁毛骨悚然。暗想道:“今ri我命休矣!这帮人是有备而来的,俗话说,你作初一我作十五,今个儿对我等下手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李元吉这么想着,背脊上早沁出一片冷汗来。

    不知何时忽然听得太常虞文道唱道:“高祖皇帝嫡亲至爱平阳昭公主已时出殡,奉高祖皇帝旨意———”

    灵柩前诸位皇族成员及大臣立即转过身来跪下,又听虞文道宣旨唱道,“平阳昭公主曾亲执金鼓兴义兵以辅成大唐万世基业,功劳卓著,非常妇人可比,特诏殡礼前后部军乐鼓吹,四十人班剑,二百名武贲甲卒随柩仗仪。”

    虞文道宣旨完毕,一时军乐金鼓之声骤起。仗剑军士及仗仪武士从两旁遽出,成两排列于庭前甬道两旁,看上去陡感森森军威。

    李元吉看这阵势更感惊骇,忖道:“莫不是他们的杀手就藏在这群武士当中?倘若如此,我命真休矣!”

    李元吉风声鹤唳,他相信人须不择手段,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心慈手软,关键时刻失掉机会便会千载难逢。

    今天这场合,李世民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已猜出秦州城外袭击之事是他元吉所为,那李世民便不会放过他。此时只要李世民一声令下,他李元吉顷刻间便会死于乱刃之下。

    这个时候李元吉脸sè惨白,尽管他尽力地想平静内心,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身子微微地抖瑟。

    李元吉乖唳成xing,狠辣猜忌,虽骨肉同胞同根而生,仍敢下了毒手,自然心态思绪不与常人相比。

    送殡队伍出了芙蓉园,长安城内灵柩所经街道,老百姓夹道燃香散发纸钱,送殡随员前有鼓乐队开道,后有鼓乐队、仗剑军士及武贲甲卒、皇亲国戚、朝庭文武百官一列队形上千人,夹道百姓人山人海,哀声震天,乐声凄冽在刺骨的寒风和惨白的雪影中,将平阳昭公主的葬礼衬托得空前的惨烈与隆重。

    李元吉随着皇族送殡马队和鸾舆,骑着一头剽悍白马跟在太子和李世民后面,他总感觉着前面会突然蹿出一群带刀武士,顷刻间会砍掉他的头颅。

    一路上他脸如死灰,却又装着若无其事,直到平阳昭公主灵柩停放太庙寺,安灵礼毕,他一路速速打马回府,心底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入了府中便发疯似的“哈哈”大笑,竭斯底里的狂叫:“李世民呀李世民,人人都说你文滔武略,你却连这么大好的机会都不会把握,你若在送殡路上或太庙寺中埋伏武士,一呼之下,我李元吉和太子岂不成了你刀下之鬼?你拥兵入宫,逼宫夺位,父皇岂不逊位于你?大唐江山便唾手可得,可你却坐失良机呀!你指挥千军万马,打的胜仗一个接一个,你有淮侯之才,却不及吕后一策。世谓成则君子败则贼,你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离败期不远矣!”

    李元吉疯狂得手舞足蹈,忽感自己得意忘形,狂语之声嘎然而止。

    环视左右,见一侍童端茶跪在寝宫门边瑟瑟发抖,再走出门外不见有人,方‘嘘’了一口气。遂又转身入内,瞪一双血红眼睛朝那小仆盯了良久,问:“你听见什么了?”

    小仆名唤‘随儿’,原是目不识丁的小乞丐,因见他长得伶俐,便带进府来作端茶送水使唤。

    见主子刚才那番言语,早惊得六神无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端着茶跪在门边。

    这回见主子冷浸浸的问话,已吓得魂飞魄散,那里还答得上话来,只瑟瑟地面如死灰,泥软着跪在地上。

    那李元吉冷笑一声,转身抽把锋利长剑背手藏于身后,来到随儿跟前说:“闭了眼睛,把舌头伸来我看看。”

    随儿不知何意,遂瑟瑟地闭了眼睛,抬头伸了舌头来。

    只“咔嚓”一声,瞬间一阵怪痛,随儿半条舌头便被割了下来。

    那随儿那能忍得这般痛苦,‘哇’一声怪叫,血喷了三尺以外,浅了元吉一身腥赃便昏绝地上。

    元吉就脏衣抹了剑,呼来侍仆,说:“你们谁个往后刁嘴乱舌,随儿便是下场。”

    侍仆听了都抖瑟瑟说“是”,便抬了随儿离去了。

    李元吉冷静下来,想那行刺世民之事不会这么简单了结,此事父皇一定会追究。

    秦州城外那些行刺时战死的武士都不是宫里人,但都和自己宫里派出的侍卫有瓜葛,当时仓促逃离,那些刀刃下的死鬼难说没有不断气的,要是留下活口,难免寻到自己头上,父皇追究起来,自己轻则被贬黜,重则有杀身之祸。

    如此想来,背脊不禁又沁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