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晚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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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岁安并没把程楚汉的纠缠放在心上,她接触这些权贵的时间不短,知道除非是无所事事,心理又特别偏执的纨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动贴上来的美女就已经让他们应接不暇,偶尔被人拒绝根本不值得他们放在心上。如果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们不介意顺手让不识抬举的人吃些苦头,但专门记仇寻仇,他们还犯不着。

    程楚汉是俱乐部的生面孔,据她刚才摸骨触诊得到的身体信息来看,这人并不是娇生惯养,借家族势力享福的纨绔子弟,而是真刀真枪靠武力拼杀出来的强人。这种人不可能在广城常留,更没有浪费精力来缠她的时间,她跟这人应该不会再照面,当然也无所谓麻烦。

    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场突然的偶遇上,而是在想她昨天来求助的一个病人,那是个才十一岁的小男孩,姓方,俊秀乖巧,十分懂事,可惜脊椎骨曾因车祸粉碎性骨折,碎骨卡在脊柱神经要害部位,导致伤者下半身瘫痪。

    医院得出的结论是开刀取出碎骨造成脊柱神经不可逆的损伤的机率跟碎骨卡在脊柱上一样大,没有动手术的价值;而去大医院请顶级的专家为他做手术,小方的家庭经济又负担不起。

    袁岁安以前上手扶正过的粉碎性骨折不少,但没有哪一次的情况有这次棘手。因为小方的年龄太小了,碎骨所在的位置又太敏感,医疗风险太大,即使她正骨的经验算得上丰富,体力也正是巅峰时期,也不能不慎重考虑。

    她在犹豫,小方的家长却已经急得都不肯在诊所等她的通知,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哭求袁岁安帮他治伤。

    老方刚见到她的时候,确实因为她的年龄和性别而心里没底,但是他们跑过的医院太多,得到的都是没有手术价值的回复,袁岁安是唯一没有直接断言这孩子的必然瘫痪的医生,所以尽管当时他们借故走了,今天却又腆颜上门求医。

    袁岁安两岁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养父母的诊所里,养父母当时已是八十岁高龄,收养关系上虽然是父母与养女,但巨大的年龄差距和时代文化差异,却让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像祖孙或者师生,温馨柔软不缺,到底不如现在的父母子女间那么自然甜蜜。

    所以袁岁安看到父母为子女用尽全力的爱护,总是格外的心软,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很快就回到了诊所。

    方家三口等在诊所里,看到袁岁安回来,哭得两眼都红肿了的方母就先冲了上来,袁岁安暗里叹了口气,挥手道:“别说了,把片子拿过来,我跟你们讲一讲。”

    老方和方母又喜又疑,跟着她进了办公室。袁岁安抽出小方的脊椎x光照片,用手指指引着他们的目光看图:“小方的第一腰椎骨受到撞击,粉碎性骨折,这是你们知道的。现在我要说的,是你们以前可能不知道,但仔细看片子,你们也应该能够懂的事……”

    老方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这不是好事,但还是撑住了,说:“您说,我们听着。”

    袁岁安指着第一张照片道:“小方的腰椎在车祸中总共受到了两次伤害,第一次伤害,是来自于背后的撞击,第一腰椎的粉碎性骨折就是在这次撞击中造成的;第二次伤害,是从小方的身体右后侧而来的,这次的伤害除去造成了外放性伤口外,还直接把第一次伤害中粉碎的骨片撞得插入了脊柱中,造成了小方下半身瘫痪。这是急救之前,医院拍的片子,很清晰,你们可以仔细的看清楚他的伤势。”

    方母白着脸不忍直视照片上的骨骼,哽咽的说:“很多医院都说小方伤成这样,动手术取这片碎骨太难,而且即使手术成功,仍然有九十几以上的机率瘫痪……您觉得,还能救吗?”

    袁岁安沉着脸,把后面的几张x光片摆出来,继续讲解:“这是医院第一次驳接碎骨后拍的片子,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接出来的骨骼是不完整的。鉴于脊柱深入还卡着的两块碎骨动不了,这不完整的地方就都被误解成是卡着的两块。但我根据经验和x光片判断,脊柱夹着的两块碎骨,还达不到这么大的创面!手术没有拼完整的地方,还少了一条12mm左右,或者是两块6mm左右的条形碎骨。”

    老方难以置信的瞪着x光片,结巴的问:“少了?怎么会少了?”

    袁岁安叹了口气,道:“这不难理解,第二次撞击的外力把骨折撞成了外放型的伤口,在这巨大的冲撞力下,本来就已经碎裂的骨片因此迸射遗失,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方母瞪着眼睛,双手不受控制的痉挛着,抖动着嘴唇半晌才说:“谢谢袁医生,你是第一个这么清楚、明白的给我们讲解小方的伤势的医生,我们谢谢你。”

    袁岁安嗯了一声,估计他们还能承受后面的刺激,就把最后一张x光片翻在上面,看着他们轻声说:“因为骨片遗失,小方的椎骨接的地方有些许差异,即使我把卡在脊柱中的两片碎骨取出来,要把它扶正归位,也有很大的问题。”

    老方皱眉想了想,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是不是需要把已经接好的骨头拆开,重新驳接?”

    袁岁安微微点头,补充道:“虽然并不需要把所有的接口都拆开,但即使只有一处,重新断开刚结骨痂的伤口,对小方来说,这也是个难以承担的重负——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来说都是。”

    老方两口子都沉默了,半晌,方母颤抖地问:“这样做,能治好小方,让他不瘫痪吗?”

    袁岁安沉吟片刻,苦笑道:“按医生的职业道德来说,除了尽力医疗,我是不可能对你们有别的承诺的。”

    老方的脸色也渐渐地变白了,不过在此前的求医的过程里,他们就已经饱尝了失望的痛苦,并不是承受不起,只是到底心中不甘。

    袁岁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看着外面和助理说话的小方,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方先生,以小方的情况来看,治疗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不仅小方本人痛苦,对于你们来说也一样。”

    老方咽了口口水,考虑了一下措辞问:“袁医生,我能问一下,小方这伤,还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医院能治好吗?”

    袁岁安沉吟片刻,道:“方先生,假如你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去京都医院挂章陆松专家的号。这位老先生是祖传的医术,真正的大国手。我父亲在世时给我讲过一件事,七十年代,有个先天性颈椎不正的孩子,牵引纠正四五年都没治好,章先生一出手,一个月没到,就把颈椎扶正了,而且没有后患。”

    老方的眼泪终于哗的一下流出来了,啕号大哭:“这位章老,我们自然也打听过,可那是国家领导人的保健组专家,别说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就是一般的厅级干部都不一定能挂上他的号,哪来的机会找他治伤啊!”

    袁岁安看到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纵横,心中也不好受,叹了口气安慰:“方先生,其实小方今年才十一岁,小孩子的恢复能力比大人强,只要你们用心照料,是很容易出现奇迹的。”

    老方控制了一下情绪,突然问:“袁医师,你是不是并不愿意收治我儿子?”

    袁岁安愣住了,她这么仔细的把小方的伤势摊开来说,除了对病人负责,其实也有推脱之意。至于不愿收治小方,有多少是因为她感觉到老方对她缺少信任,又有多少是她嫌麻烦,那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的。

    这时候老方一口道破她的心理,不由得她有些尴尬,沉默片刻才道:“方先生,只要你们信任我,肯真的放手让我治伤,我随时都可以收治小方,并且保证尽我最大的努力对他进行医疗。”

    方母急道:“袁医师,我们当然信任你……”

    袁岁安轻轻的摇头,正色道:“方太太,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这诊所不对外营业,来往的都是熟人。你们本来不在我的客户群圈内,纯粹是听了别人的风声找上门的。出于年龄和性别的疑惑,我的医术并没有得到你们的信任,这样的医患关系,是绝不能用来治疗小方的。你们如果有机会,还是去挂这位章老先生的号好些。”

    一个人生才开始的孩子的人生,比起人到中老的成人,肯定更宝贵,让人不能不慎重抉择。方家三口不到最后求助无门,都不可能真正的信任袁岁安,放手让她治疗。与其冒着互不信任的大风险,勉强医治,不如另给他们一条明路去走。

    老方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拉了把还想争辩的妻子往外走。袁岁安将他们送到门口,心中不忍,又唤了一声:“方先生!”

    老方茫然的回头问:“什么事?”

    袁岁安轻声道:“到了章老那个级别的国手,名和利他们都不缺。所以国家领导人保健组的专家,一般很少在满了退休年龄后还在综合医院挂名开号。章老近八十岁的高龄,还在一线位置挂名,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老人一定认为当医生救治病人是他不可或缺的人生意义,只要你们负担得起在京都等候的费用,拿到了他的号,就不用担心会‘治不起’。”

    老方愕然“啊”了一声,过了会儿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眼里骤然浮起一丝神采来,激动的弯腰道谢:“谢谢你,袁医师!”

    自己明明有能力治疗病人,却因为医患关系而不便收治,并不是件能让人高兴的事。袁岁安送走这一家三口,再看诊所没什么事,索性跟助理说了一声,驾车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