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若花辞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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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辩机出京去了,实则与高阳也无太多干系,少了一个知己是不假,但她若要一人来解闷,还怕无人么?不过是懒得动弹罢了。

    她夜间睡得少,干坐着也不过白白浪费辰光,便令人搜罗了许多书来看。有许多还是篆刻在竹简上的古籍,唯此一简的孤本,高阳为与之配,特令人在她内侍之中摆了一个十分古朴的书架。

    古籍之所以在古,便是其时日已久,上面许多地方,皆有缺损,高阳便要将这些缺损之处补上,到处去搜罗了书册来参详,也偶会将崇文馆中博学之才召来探讨,起初博学之才是不愿到芙蓉园来给长公主殿下解闷的,只是来过一回,发觉殿下才识渊博,且藏书之丰,有一些,连崇文馆中都不可见,便很愿意来了,有时,还有借走书册去看的。

    高阳本就愿与这些人交好,崇文馆诸人,学识渊博,精通礼乐,是为皇家歌功颂德的,天下新句多出自此处,他们是天下文风所在。要说高阳在各处都按了一些人手,有一个地方怎么也插不上手的,就是崇文馆,此处非大家不得入,但若已是大家,又有什么需要依附他人的?他们单凭文采便可稳居不倒。

    不过崇文馆平日也没什么用,他们只在有礼法之争、修史修书时忙碌一些。高阳也不急着要在那里插什么人手,她有的是时间,多年下来,她之势力已很可观了。只是深夜之时,偶尔也会忍不住想一想,若是当初,她有力与皇帝一争,是否如今,便不是长夜孤枕了。

    今日来的这位文采斐然的才子名作卢照邻,擅七言古句,诗笔纵横奔放,性情豪迈疏拔。

    卢照邻是来借书的,他曾拜孙思邈为师,来此,便是投的孙思邈的名刺,请公主一见。高阳看到孙思邈的名刺,自然是见了。

    卢照邻颇知礼,他出身望族,一举一动皆带出名门沉积百年的底蕴来,非是显摆,而是骨子里便是这般优雅疏朗的谦谦君子。

    高阳望着他,素手托腮,笑意澹澹:“尊师可好?”

    卢照邻道:“家师仙踪不定,不知又去了哪里采药,仆亦不知。改日见了他,必为殿下带一声安。”

    寒暄完便说起了正事来。

    “邓王辟了仆去为典签,前去封地,路途遥远,再来不知何时。听闻殿下处藏书甚丰,便欲借一二誊抄……”是来借一些珍贵书籍抄了,带走研究的。时人爱书如命,书册本就是贵重之物,孤本便只有借了来抄,因而借书是一件十分郑重之事。

    高阳是长公主,国有高士,她自欢喜,极为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接下去数日,卢照邻每日都来抄书。高阳除了首日见过他,之后便未再召见,只是一回见了他字,极为激赏地赞了一句:“好风骨!”由字观人,可见此人傲气。

    待卢照邻将行出京,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几本孤本,高阳便亲设宴为他践行了。卢照邻很高兴,请高阳将那几本书册照看好了,待他往后回京,再来抄,高阳道:“何须这般麻烦,卢郎去便是,邓王叔的门墙我还是入得的,过几日,令人抄好了,便与你送去。”

    卢照邻大喜,酒后,挥笔作诗,以赠高阳。

    与宴非只高阳与卢照邻二人,另有陪客数名,因卢照邻是才子,高阳所请陪客,亦是擅诗文之人,其中便有少年成名的神童骆宾王。一群人谈诗论画,说到尽兴之处,拍案高歌,举杯痛饮,很是欢快。

    宴尽欢而散,高阳命家令送客,自己带着几分酒意,入了寝室,她的手中还拿着卢照邻所写之诗,卷成了一卷,依稀可见上面的墨迹。

    入得内室,便见正中坐榻上坐着一个人。

    高阳的步子猛然顿住,整个人便如被定住了一般,愣在原地。

    武媚娘在此等了一个时辰,此时见了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太过想念,终于见了这人,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高阳反应过来,皱皱眉,并不敢再走过去,远远地望着她:“皇后深夜不眠,怎会在我房里?”

    武媚娘没有生气,目光极为柔和的看着她,站起身来,朝着她走过去。高阳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不知所措,然而不过片刻,她又是淡定的模样。她手中还拿着那一卷诗作,武媚娘见了,便稍稍侧身,取过展开,高阳由着她,并未抢夺。

    武媚娘轻轻地念了一遍,眼眸之中浮起一抹复杂,她看了看高阳,叹息了一声,柔声道:“这是卢照邻的诗作?我也读过他的句子,最为深刻难忘的便是那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嗓音缠绵地念着如此悱恻幽然的诗句,高阳只觉很是不堪,心中也满是压抑的难过。她别开头,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武媚娘不语,低下头,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折了几折,默默地收进袖袋中去,不打算还给高阳了。高阳咬了咬下唇,知道她那点小气的心思,却也不好同她争抢。

    武媚娘放好了诗笺,还轻抚了一下袖面,她已经决定这辈子卢照邻都别想回长安了,这种人才合该在州郡多加砥砺。文章憎命达,多些坎坷,方能写出好诗,流芳百世。

    这种略有些阴暗的心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武媚娘看看高阳,欲牵她去坐,刚触及高阳的掌心,高阳便缩开了,自走去坐下。

    武媚娘弯了下唇,跟在她的身后,同她一样。

    “皇后如何入得我家门?”她府里出了细作,此人身份还不低,得以在入夜之后,从外面领人行走。高阳已在想究竟何人了。

    武媚娘一笑:“你猜不到的。”

    无耻,往别人家中安细作,还这般洒然自若。高阳终于正眼望了她一眼。这一看,便发现,阿武,与在她身边时不一样了,气度与神采,焕然一新,这耀眼的光芒,将她的眼睛都灼疼了。高阳眼睛一热,只觉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心口那处如被尖锐的银针扎了一般。

    她的神色不对,武媚娘也从未奢望过她来,殿下便会迎她,想必在她心中,她们之间已是过去了吧。仍在殷殷期盼着的只有她一个人,念及此处,她不是不难过,然而,若连她也放弃了,她们之间便当真完了。

    此时是无需说道理的,那些道理,无须说,武媚娘明白,高阳亦明白。

    坐了一会儿,始终无人开口,武媚娘道:“我不能多留,天亮前,需得入宫。”高阳的目光,终于望了过来,武媚娘抿了抿唇,轻柔地道:“我日夜思念殿下,盼能相见,然而,我也知,我今之状况,该是无颜再见殿下。”她们本就不般配,身份千差万别,只是现在,这鸿沟更是难愈。

    高阳置于膝上的手颤了一下,等她说下去。武媚娘笑了笑,笑意之中说不出的凄微哀凉:“十年之约,我未忘,不知殿下可记得否?”

    高阳断然道:“没有十年之约。”

    武媚娘因紧张而略微簇起的眉头舒缓了一下,殿下这般言语,便是说明,她也不曾忘,她虽不抱希望,却并未忘记,她必是日日都在牵挂着这事,乃至她一说,连想都无需想,便这般斩钉截铁的否认。

    这否认恰恰便是肯定。

    她心中有了底气,话也敢说下去了:“殿下不愿认,我一日不忘。”

    高阳不敢置信地看过来:“你已是皇后,还要如何!”见武媚娘眼角一片凛然之气,她心口一颤,光揣摩她这两句话,便可琢磨很不同一般的意味来。高阳何等机敏,当即便深深吸了一气:“你欲何为!”

    时间紧迫,武媚娘出宫,除几心腹,谁都不知,她来此不是为与高阳争辩的,只是要告诉她,她当日所言,并非为自己开脱,更不是说过便算了。她如今所为,皆为那一日。十年岁月,并非朝夕,纵使情比金坚,也能磨成无欲无求了,这些话若不说,再过几年,殿下当真放开了,就说什么都迟了。

    武媚娘淡然道:“太子已有,皇帝无德退位,届时主少,我临朝,海内外皆在我手。”

    她竟有这般大胆的计划,高阳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已是一片空白,许久,她才干涩地道:“你之所为……”

    “只为你我。”武媚娘干脆地接道。

    高阳感到一阵晕眩,她顾不上其他,立即握住武媚娘的手,极力镇定地道:“纵使你坐拥天下,你我也不会有破镜重圆的一日。你安安生生做的你皇后,人之一世,非只情一字。以一妇人之身谋国,何等艰辛……不如,安享富贵……”

    “那你呢?”武媚娘反握住她的手,“你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