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无情有思

命半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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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不见,她的肩膀似乎又消瘦了些许,长发被高高绾在头顶,很是英气,只是散落的碎发自额前颊边滑落,生生平添了一股子柔态。

    喀勒的将士只一刻便将她团团围住,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待她稍有动作便出手相杀。

    景谈纾屏住了呼吸,怎么会是她?这里分明已是危地险境,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将自己的性命都抛之脑后?

    “主子,咱们……”

    还不待韦子敬说完,景谈纾便用手止住,沉声道:“不忙,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没有一点儿起伏,若只听声音不看他,必定会认为他仍与往常那样镇静自若。

    只是……

    韦子敬看了片刻,终是移了目光,主子已然紧张的不能自己,长袍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没能遮掩住他微微颤抖的唇。他看向将账外那个突兀的身影,似乎与之前相见时又有不同,即使相隔甚远,却仍可以感受到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杀意。

    “是你!”史罕在帐中便听见人声,没想到确是她。他忘不了她分明恐惧却仍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好似琼瑶一支,迎风而立。他见过太多誓死不屈的烈士,却没有一个似她那般给他带来这么多出其不意的惊讶与喟叹。

    “本想去寻你,没想到你却自个儿回来了。”史罕得意地勾起笑,向前走了一步,抬起手臂道:“一日未见,可是琢磨清楚了,回来做我的女人?”

    如玉将玉魄紧握在手,缓缓地把长剑抽出,似是要将剑与鞘摩擦之声听个仔细。她紧紧盯着史罕,冷声道:“我回来确实是为了你,为了将你变成我的剑下亡魂!”

    她说的极慢,却在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陡然拔升了音调,这句话好似地府阎王的索命咒,一遍又一遍地在营地上回响,使人冷到了骨子里去。

    木尔忽打了个冷颤,正欲令人将她拿下,却被史罕制止住。他放下手去瞧史罕的脸色,黝黑的面容已然蒙上了一层青灰,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你三番两次来此,就是为了杀我?”即使早就有所猜忌,被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没来由地尝到一丝难堪的苦涩,史罕垂下脸道:“你又有何理由,非杀我不可?”

    “你的父王托木达杀害了我的父母,你说这个仇,我应不应当报?”如玉的眼中似要滴出血,眼前这个人毁掉了她的家,她没了父母,散了兄弟,走投无路被逼上无山。这个仇她记起来了便再也忘不了,只恨不能将自个儿的心剜出来,一刀刀地将此恨刻写入骨。

    史罕怔住了,良久忽地一笑:“你们汉人当真奇怪,老一辈的仇恨纠葛偏要拿来折磨后人。”他拂了拂卷曲的长发,面上尽是轻松:“父王是父王,我是我,你若硬要寻仇,我倒是不介意带你去王墓,掘墓、鞭尸,任你喜欢。”

    如玉仿佛没有听清,只喃喃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史罕耸耸肩,又朝前走了两步:“你可以在我喀勒的王墓里随意行动,想要报仇也随你。只不过我们不似你们汉人有那么多菩尊,喀勒人尊的是天,敬的是地。我的父王也遵照礼法行了天葬,只在王墓里留下了生平所需,虽说如此,你仍可以借此泻怒,我不追究就是了。只不过你撒了气之后,可就走不了了,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开什么玩笑……”如玉倒退一步,竖起眉尾怒道:“父债子偿,今日我便要拿你的性命代替你的父王来偿还!”

    “小玉儿!”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踏沙而来,众人一瞧,原是两位俊俏公子,面上皆是担忧。

    如玉太快,跨上青马便一路旋驰而来,他们一路狂追,也仍迟了半步。

    木尔忽心下转了一转,使众人让出一条道,正好可供两人通行。假若有变,他们在这密布的人网之中,又能翻出个什么花样?

    史罕摸了摸下巴上冒出来的胡髭,嘴角微沉:“你们是什么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史罕!”白钟大喝一声,驾着马直直冲到如玉身前护住,肃着面容说道:“我们白家人的仇,由我一人来报,你若是条汉子,便独身与我来战!”

    “白家人?”史罕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吊着眸子去看如玉:“你叫什么名字?”

    如玉冷哼一声,斜睨他:“我姓白名如毓,他是我大哥白钟,你好好记住,我们是你的债主,就算是追到阴阳地府,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木尔忽大惊,唰的一声便拔出了弯刀,下面若干将士见他如此,皆一阵排刀,逐渐逼向他们。史罕还来不及阻止,不知是哪个士兵率先抡了刀砍了上去,营地里如同被点着了一支易燃的火鞭,顿时乱成了一团。

    人声冲上云霄,久久在上空回荡。景谈纾俯视着这一切,攥紧手中的缰绳,心里怒火中烧,却也一直不了那股子失落。他常年习武,耳力极好,方才两方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他介意的是史罕竟对如玉起了不该有的歹心,失落的是如玉的身世。他抖得更厉害了,心中尽是惶恐,她的名字、年幼时的遭遇,他竟一概不知。几个月不见,他在她身上只看到了陌生与孤凛,仿佛两人曾经的过往都已经不复存在,如同飞烟一般消逝不见了。

    景谈纾猛地侧身上马,举起马鞭直指喀勒将营,又令人朝东西两面闪了三下火光,咬牙切齿道:“汉人留下,生擒史罕,其余的一概不留,给我狠狠的打!活捉了史罕,我重重有赏!”

    众将士得令,举着旗子跨马直奔而去,三面人海鼎沸,势如破竹倾涌奔下。喀勒人举起刀来没来得及落下,边听见一阵破风之声,抬头一看,利箭如雨一般扫射下来,外围的士兵们连眼珠都没阖上,两眼一翻便没了生息。

    木尔忽仓皇奔至史罕身边,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如玉,招令几个将士将史罕围住,失措地喊:“大汗,快些去后营,那里备有马匹,先躲过这一遭!”

    史罕怔怔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被重将簇拥着向后营退去,同胞的鲜血将他的眼底染成姹红,耳边尽是惊恐的嘶叫,教他一时恍不过神来。

    “史罕,别想走!”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她飘然而落,剑气如虹,隐有风雷之声,只一剑便将旁人击退数丈远。再一低头,那长剑便已刺至自己的胸前。

    “跟我走!”他伸手抓住剑身,锋利的剑锷划破肌肤,深深刺入他的手掌之中。

    如玉脚下顿住,紧握玉魄的手险些松开,他望向自己的眼中没有杀戮的狠绝,倒是有种她无法辨认的渴望与悸动。

    她试着拉扯回玉魄,不料他气力甚大,一时竟没有扯动。她手上像被绑上了巨石,想要将长剑往前狠推,手臂却怎样挪也不动。她恼怒地向前半步,低吼道:“你看看四周,个个都想取你性命,你们喀勒今日算是完了!”

    史罕身子猛地一震,脚上一重,拿眼角看,原是一名将士瞪着双眼倒了下来,他脸上写满了惊惧,面上身上尽是刺眼的红。

    “腾格里!”史罕倒跌两步,仰天嘶吼:“喀勒是不黑的白日,不干的泉源!”

    他捡起死去将士手中握着的长刀,反身挥舞,他的刀法狠戾,招招致命,不过几下便已命绝一片。

    如玉还要上前,白钟追上去揽她,两人推搡之余,却没注意喀勒士兵砍下的利刀,擦着风扑面而来。

    “颜如玉!”

    她猛地僵住了身子,多少日夜她都想忘记这个声音,没想到到了耳边却仍能不费余力地辨认出来。

    没错了,这是昭国的军马,是他麾下的将士。她心头狂跳,浑身止不住地抖栗,就连牙关都在不断地打着颤。高大的人影由远而近,步步都踏上了她的心上。

    他一袭黑袍,驾着马向她直奔而来,仍是那样孤清傲然的面容,剑眉竖起,口中吐出的竟是她的名字!

    如玉朝后靠了靠,不知是惊恐还是抗拒,白钟支撑着她的身子,提起长剑横在两人身前,一脸警觉地低吼道:“别过来!”

    她的动作尽数落在了景谈纾的眼里,原来不知在何时,她已是对他这般推拒。他心口扯过一丝痛楚,翻身跃下马朝她伸出手。

    “过来,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