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司泽院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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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葡萄地边缘散步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维克托。他一贯是个大忙人,这时候出现在波尔多当然是有正事。

    不久之前,范勒博格先生希望维克托找一个可靠、最好在国内没有利害关系的人选帮忙管理葡萄园(毕竟勒梅尔夫人不擅长这个),维克托就向他推荐了一位斯科特先生。最近维克托抽出了时间,就来帮范勒博格先生巡视新买的地产,确保一切都在轨道上——

    凡是拉菲特经手的投资都会挣大钱,这话含金量十成十;维克托绝不会让他的任何一个委托人以为,他是个只有虚名的投机商人。

    不用说,另一个就是塞缪尔·斯科特爵士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英国人,担任着范勒博格先生的代理人一职,今天上午刚抵达拉菲古堡,只比维克托早了小半天。夏尔一大早就出门考察葡萄地了,完全没碰上,不认识是自然的。

    “……正如您所看到的,葡萄已经摘完了。范勒博格先生听从我们的建议,买下庄园的时候把工人一起买下;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在酒窖里忙着,另一部分则在翻松、整理土地,为来年的收成做准备。”

    对维克托,塞缪尔毕恭毕敬。他来之前就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庄园的资料,又趁着维克托没到的几个小时实地考察了一下,这时候还算应对自如。

    看维克托没立刻表态,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年收成不错,够格长年陈酿的酒一定不少。”

    维克托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不远的地方——那里的葡萄枝桠微微摇晃,还有一些铁制农具和干燥泥土摩擦而发出的声音隐隐传来。就算看不到也能猜到,那就是塞缪尔说的工人正在工作。

    “那就照你说的做。”他回答道,重新把目光收回来,“无论如何,范勒博格先生的意思是,不该省的就不要省。”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该花时间花时间,该烧钱烧钱,牌子绝不能砸!

    “我明白,先生。”塞缪尔觉得这完全合理。定位准确,出手大方,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出路嘛!“您要继续往远处走走,还是折回庄园、看看酒窖?”

    拉菲古堡的葡萄地足有百来公顷,光靠两条腿得走断了。考虑到他这次会在波尔多逗留一段时间,维克托并不那么着急。“不要紧,”他说,“你也刚到,等把事情弄清楚以后再继续。”在过度明媚的阳光下走了一圈,他觉得有点热,顺手把礼帽推斜再正回去。

    这只是个小动作,但塞缪尔察言观色,觉得是时候提出回去休息了。“我完全明白。既然如此,您准备尝尝地下室里的那些佳酿吗?虽然它们还没到运出来的时间,但我相信,您精妙的判断一定会让它们更为增色。”

    这话倒不完全是奉承。葡萄酒陈酿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人工品评。越高明的品酒家拥有越挑剔的味觉;能完成这种挑战的葡萄酒必然是佳品。而作为在巴黎上流社会中呼风唤雨的人物,维克托显然喝过不少极品好酒,对此深有体会。

    喝酒绝不是什么苦差事,维克托本来肯定一口答应。但在他摆弄帽子的过程中,视线略微错了错,就远远地看见另一边高大的榉木下坐着两个人。他凝神分辨了几秒,唇角就扬起了笑意。“现在就不必了,等晚上吧。”他语调微微上扬,“加一个人品,岂不是更好?”

    就和夏尔不认识塞缪尔一样,塞缪尔也对夏尔一无所知。维克托动作自然,他只当对方往隔壁葡萄园看了两眼。但这并不影响他猜出维克托说的人是谁——他知道勒梅尔夫人还有一位巴黎来的客人,只是还没见过。

    “您说的是那位小少爷吗?”他若有所思,因为想到了最近风靡巴黎城的那些流言,“想必这位年轻的先生肯定不吝于对我们表现出一次好意。”毕竟勒梅尔夫人成功邀请了夏尔,而夏尔也在这里住下了,不是吗?

    如果塞缪尔这时候仔细端详维克托,就会知道,这件事看着是勒梅尔夫人的好意,本质原因却是维克托——

    作为一个精通打扮和言语技巧的女人,勒梅尔夫人可能没有多少经营天赋。但她拥有一双足够明亮的眼睛,以及善于从只言片语、一颦一笑中揣摩别人心意的本事。自家丈夫好不容易请动维克托出马,庄园地契上写的还是她的名字,她当然希望维克托能更尽心尽力。

    如此一来,如何让维克托保持愉快心情就成了一项大事。

    实话说,这么想的人不少,但成功的人几乎没有——因为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生赢家,维克托该有的都有了,别人根本拿不出足够令他多看一眼的价码;让他当国王,他还嫌麻烦呢!

    但我们亲爱的勒梅尔夫人,发挥了她作为女人的优势。作为一个比较玻璃心、又容易躺枪的对象,她向来十分关心别人背后说什么——自己不名正言顺的婚姻和独子不是婚生子这两件事,让她心塞得要命。

    要知道,上流社会的私生活一向混乱,谁谁私底下是谁谁的相好这种事,简直层出不穷。所以,如果勒梅尔夫人自己不在意,她那点事情在别人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没什么好介怀的。但正因为她介意,结果就真的知道了一条足够劲爆的小道消息——

    维克托对男人的兴趣胜于对女人!

    既然是小道消息,也就是没有证据。维克托平时那眼高于顶的劲头太招人注意,足够掩盖这点。况且他有过几任情妇,各个好聚好散,没听说里头有男人,所以还真没多少人相信。

    可在维克托对葛朗台家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敏锐的勒梅尔夫人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维克托之前对纪尧姆顶多也就是点头之交,什么时候关系好到愿意屈尊参加纪尧姆儿子的成年礼了?不可能是因为和奥尔良公爵的合作关系而去的,两边的交情还没到必须互相捧场的份儿上。

    觉得维克托有可能看上了夏尔,这才是勒梅尔夫人殷勤邀请夏尔来做客的真相。反正她又没把夏尔下了药打包送到维克托床上,只是蓄意制造了个见面机会而已。猜对自然好,猜错也没后果——她还能结交巴黎城里风头正劲的青年,和有崛起希望的家族拉拉关系,根本有百利而无一害嘛!

    这如意算盘隐藏得不错,反正夏尔到认出维克托时才隐约发现。但他没听过那流言,只察觉了个大概。在傍晚回去时,他看到客厅里多出来一尊大佛一点不惊讶,也不担心。

    维克托手段确实厉害,但他又没故意招惹对方,有什么可怕的?

    所以夏尔主动和维克托打了个招呼,风度从容。只是握手时,他察觉到对方微微发热的掌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皱了皱眉。

    在人人追捧的环境里呆久了,维克托确实更稀罕这样的人。尤其是像夏尔,不是装出来的大方镇定,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动声色;之前只是种第六感,在知道夏尔这几个月都在做什么以后,这感觉就愈发明显了。“亲爱的夏尔,”他转动着手里的水晶酒杯笑道,“两个多月不见,你在外省玩得很尽兴嘛!”

    这可是大实话。六月中下旬夏尔生日,而现在已经九月初了。只是夏尔听不得这种句型——总感觉维克托在说他乐不思蜀——是他想太多吗?“外省风物有别巴黎,”他挑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我长到这个岁数,竟然从未见过。”

    维克托玩味地笑了一下。有意思,夏尔这是在变相承认他乐不思蜀?“我在路上时听说,纪尧姆已经在从马赛回巴黎的路上了。我以为你也差不多……”他多看了夏尔一眼,“但看起来你没这个意思?”

    夏尔心里咯噔一跳。纪尧姆确实已经开始返回了,但这件事维克托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这个人一直在关注他和他爹的行程?

    想到这个可能,夏尔感觉顿时就不好了。不管他们做什么,背后总有双眼睛盯着的感觉肯定不太好。

    如果他知道,盯着的眼睛还不止一双,感觉肯定更不好。

    不过夏尔现在不知道,所以全部心神都专注在如何应对维克托上了。“父亲事情很多,这次假期对他来说已经很长了。”他略有惋惜。言外之意,纪尧姆本就该回去了,和他这样的没法比。

    “哦?”维克托微微拖长音。表情语气滴水不漏,装小白兔太得心应手了吗?“这倒是实话。”他沿着夏尔的话尾说了下去,没有反驳,因为他更想知道别的事。“我一来这里,就听说你又去米隆古堡了。”

    这事夏尔就没指望瞒住。“的确,”他承认,“我得说,米隆先生的老故事真的把我迷住了。”

    这话可以理解出好几个意思,维克托眯了眯眼。“我以为迷住你的大概是葡萄?毕竟,你我都知道,一万五千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简短两句,正中要害,但夏尔已经不想为维克托感到惊诧了——

    包括纪尧姆,两人统一口径,一直对外宣称一万多桶,维克托打哪儿知道的确切数字?就算是公爵阁下,也不会无缘无故告诉维克托这个吧?

    所以,他到底哪里值得维克托这么惦记着?说出来,他改还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