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劫难逃

明前雨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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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练结束已经八点多,女孩子们开心地讨论着过两天表演时要梳什么样的发型,超短裙要搭配哪款长袜,最好是不透明的,抬腿时才不会走光。莫靖言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她刚才一直在指导走位,话说多了,房间里暖风又给的足,嗓子干得发痒。黄骏还没来,发消息说酒桌上商谈正欢,他再坐一会儿就马上出门。莫靖言从银行大厦出来,旁边的写字楼一层有一家咖啡店,她进去点了一壶水果茶,从报刊架上随便抽了一本杂志,在落地窗旁的沙发椅上坐下。

    如今的杂志习惯于归类列表,比如“一生中必去的10个小镇”,说得多了,如同“本季必须拥有的18件搭配圣品”一般,像个热闹的展示橱窗。莫靖言只翻了翻图片,也没有心情仔细阅读一段段介绍的文字。水果茶盛在小玻璃壶里,下面架着酒精灯。火苗晃了晃,她想起自己春节出行的计划尚未提出,黄骏就一脸紧张的神色,自嘲地撇了撇嘴。

    她其实一点都不责怪黄骏没有及时赶来。在两个人交往的最初,好友夏小橘已经旁敲侧击提醒过她几次,这不是一个轻易安定的人。夏小橘是黄骏的老同学,知晓他那些变化莫测的情感经历。莫靖言当时反问道:“如果他像你说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为什么你这么多年还都和他做朋友?”

    夏小橘一愣,“做朋友和做男女朋友是两回事儿啊。他这人,简单,热情,对朋友真是讲义气,但朋友可以有一堆,这思路总不能也套在女朋友身上啊。”

    简单,热情,不想被束缚,但同样也不会束缚对方,这些对莫靖言而言已经足够。她和他都不会处心积虑地讨好对方,要求的不多,计较的也不多,反而就比别人走得长久一些。就像此刻,她坐在咖啡店里等黄骏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没有他,自己便要跛着脚站到路边,在寒风四起的雪夜里瑟瑟地等出租;或者是迟缓地挪动到公交和地铁站台,加入拥挤的人潮里。所以在这昏黄温暖的台灯下等上片刻,翻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喝一杯带着清香柑橘气息的水果茶,真算不得一件坏事。

    只是,她托着腮,目光穿过透明的杯盏,落到一个虚无的角落里,要当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她屏住呼吸克制心跳,对着邵声不疾不徐说出的那番话,每个字都不像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刚刚翻阅过的那些漂亮的风景图片都是哪儿来着?她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眼前晃动的都是邵声车门外那支倒后镜,落上雪粒,一点点的斑驳。她甚至没看清邵声的脸。

    “也没有那个必要了。”莫靖言想。要说的话都说过了,求仁得仁,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她端起小巧的玻璃盏,柑橘的芬芳后掩着一缕果皮的苦涩。

    邵声坐在车里,电台已经换了一档节目,播着不同风格的圣诞歌曲。他看到莫靖言从银行大厦出来,没在道边上车,而是踅进旁边一幢写字楼里,片刻后出现在咖啡厅的落地窗旁。她懒懒地坐在沙发椅中,磨砂玻璃挡到扶手处,她探身取茶时身影就模糊了那么一阵。在柔和的灯光中,她好像是一幅雅致的油画小品。

    隔了一条街和两层玻璃窗,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着她。在傅昭阳昏迷不醒之际,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的人,如今竟然这样长时间出现在眼前。比起那些空荡荡一触即碎的模糊梦境,他应该已经别无他求了。可他总是贪心,想着现在要是梦境也就好了,自己便大步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的想法被别人捷足先登。邵声看见那天酒会上见到的青年男人走进店里,莫靖言回身,扬手和他打着招呼。他就坐在自己想坐的那个位子上,懒洋洋伸长了腿。莫靖言给他到了一杯水果茶,他飞快地喝完,又比划着说了些什么。随后两个人起身,莫靖言穿好大衣跟在男子身后。他走到门边时伸出手,揽着莫靖言的腰,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被他搀扶着走出门来。

    邵声想起了他的名字,却艰难地不愿想起他的身份。

    他看着二人来到路边,黄骏并没有开车,路边有辆出租一直在等着。他嬉笑着劝开了同时间走过来打车的两个女孩,又拉开车门让莫靖言坐进去。邵声不知坐了多久,这时才觉得有些饿,想起川川习惯在驾驶座后背的口袋里放些袋装的饼干和巧克力,便打开顶灯回身去找。再抬头,那辆出租已经不见了。路边的积雪亮闪闪的,行道树上缠着蓝白色的彩灯,商场巨大的落地橱窗里装饰着彩色的礼物盒,店门前有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人偶和顾客亲密合影,一位小朋友摇摇晃晃走上去,揪住灰太狼的尾巴摇晃。有人拎着购物袋在路口打车,有自行车抢灯惹来司机大按喇叭。他刚刚看到莫靖言和英挺的男友一同走出来,一瞬间这喧嚣显得有些落寞。

    回到家中,母亲询问了两句。邵声借口公司有事,说自己将莫靖言送到之后又回去处理了一些紧急事务。母亲知道他还没吃晚饭,走到厨房将饭菜重新加热。邵一川坐在客厅正中的厚绒地毯上,摆弄着新买来的组装玩具,身边散着铁片、轮胎、螺丝等各种配件,他拿着小扳手,研究着如何组装出示意图上的挖掘机。

    邵声将大衣挂好,在一川身边盘腿坐下,“让爸爸看看,川川这是在组装什么?”

    “等我装完你就知道啦!”邵一川一本正经,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知如何把车身和挖斗连接起来,看看图纸,又求助似的看看爸爸。

    邵声接过图纸,“这是新玩具呢,咱俩一块学学。”他选了一个不同型号的螺丝递给邵一川,“试试看这个。”

    之后邵一川别出心裁,问能否组装一个可以变身为机器人的载重卡车。邵声想了想,动手拼了一个,螺丝拧得松一些,便能将车身从底座半提起来,又将车顶翻起,把方向盘露出来,像个圆圆的小脑袋。

    “爸爸真厉害!”邵一川高兴地拍手,拿在手中研究了一会儿,“就是……这个机器人好丑啊。”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被邵声抓在怀里狠狠地揉了揉脑袋。

    “川川,玩归玩,可是咱们之前不是约好了,每个月就买一个玩具么?”邵声将儿子举到面前站好。

    邵一川嗫嚅,“是奶奶买的……”

    “可是,咱俩拉过勾啊。”邵声伸出小指,“咱们说过的,应该怎么办?”

    “下个月就不买了……”

    “嗯,还有呢?”

    “帮奶奶擦地。”

    “还有呢?”

    “还,还有什么啊……”

    邵声提醒,“下次……”

    邵一川委屈地扁扁嘴,“下次,下次不这样了。”

    “嗯,这就对了。”邵声笑着点头,“下个月的玩具份额没有了,但……生日礼物还是有的,川川想要什么?”

    “足球,我要个足球!”邵一川扑到父亲怀里,“我要去踢球,咱们一起踢球去吧。”

    “你们一大一小,喝口红豆沙再闹。”邵母走过来,“还有,那玩具是我买的,你就不要说川川了。想想你小时候……”

    邵声蹙眉,低声道:“妈……”

    “好好,不说不说。”邵母转身去厨房,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邵声,“我记得啦,下次你教育川川的时候我不插话。”

    邵声揽着母亲的肩膀,“我小时候你管我管得可严了,对着川川怎么就一点原则都没有了”

    邵母瞥他一眼,“我管你,怎么不说我还疼你呢?你有妈疼你,川川可没有。”

    邵声一时无言,盛了一碗饭,“过几天明日香带他去日本看外公外婆。”

    “你总说川川懂事了,会明白爸爸妈妈虽然分开了,但是仍然都爱他。”邵母叹了一口气,“但我总觉得,明日香这样一年出现一次,川川高兴一阵,又得失望一阵,不是件好事儿。而且我担心这样下去,等他大一些,对你身边出现的女人会有抵触情绪。”

    邵声又蹙眉,“我身边也没女人啊。”

    “所以我才着急啊!”邵母回身望了一眼客厅,“你没回来的时候我给梁医生打了个电话,请她帮你留心一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

    “才见过人家梁医生几次啊,这也太……”

    “我不是着急,又不认识什么人么?你也有很多同学在北京吧,让他们帮帮忙啊。”邵母塞给他一双筷子,“我今天去找莫莫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下,她那边女学员不少,不过走得匆忙,没看清,改天再去瞧瞧。”

    邵声有些头疼,“我刚回来,要处理的工作一堆,咱们先不探讨这个话题了。”

    “你忙你的,我先帮你看着,多认识几个人总没错吧。”邵母叹气,“哦,没想到你认识莫莫啊,你们熟么?

    邵声顿了顿,“她是靖则的堂妹,我们读研那年,她刚入学。”

    “哦哦,对,靖则也姓莫。我一时没去想他俩名字这么像。”邵母颔首,“其实这样的女孩子我就挺喜欢,乖巧可爱,又很懂事,不招摇。我本以为你们学校女生少,你没遇到合眼缘的也就算了。可你原来认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喜欢谁啊?还是人家不符合你的标准?我说,你读书的时候都干吗了?本科四年,硕士三年,都白读了。也不见你找个女朋友。”

    “我……读书啊……”

    邵母又问,“我是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和你一样喜欢去冒险,喜欢去天涯海角的?要我说,你得先想想你的标准,现实点,对方人好、顾家,才最重要。越想越觉得,莫莫这姑娘挺好的,还是靖则的妹妹,近水楼台的。可你那些年都忙什么去了?就忙着攀岩,忙着玩来着?”

    邵声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回了一句,“那么久的事儿了。”

    邵母看他神色有异,恍然道,“哦哦,其实你喜欢过莫莫,但没追上,是吧?”

    邵声不语。

    “一定是你太贪玩了,没上心。其实当年我儿子条件也很不错,也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儿……”邵母叹了口气“可惜,现在人家有男朋友。再说了,没男朋友也悬,像莫莫这样脾气相貌都好的姑娘,也未必肯……”

    邵一川喝完一碗红豆沙,捧着空碗送到厨房,邵母这才不再抱怨,嘱咐邵声快些吃晚饭。他哪里还有这份心思,只是随便吃了两口。邵声答应过邵一川,要在他的卧室里辟一个可以涂鸦的角落,他拿了尺子去量墙角的空当,想着第二天在网上买个大小合适的画板,又想着要定购一只足球。他往脑袋里塞了几件事儿,但仍无法纾缓心底的烦闷。索性停了手,也不开灯,半躺在儿子的小床上,眼前都是莫靖言和黄骏紧紧依偎的景象。

    莫靖言回到家中便找出红花油,坐在床边抹在脚踝上。她的脚扭得不是很疼,但脚背有些肿,按着像是个筋包。黄骏喝了口水,便一头栽在她旁边,嚷着说累。

    “不是说今天就不喝了?”她问。

    “有客户在,怎么好意思不喝?”

    “嗯,那车怎么办?”

    黄骏摆摆手,“在地库呢,没事儿,明天再去开。”他支起身体,笑嘻嘻凑过来,“看我多好,打着车来接你,还不慰劳一下?”

    莫靖言将红花油放在床头柜上,蜷起腿来,“是是,劳烦你这个大忙人来接我……可是,我脚扭了。”

    黄骏将她的腿拉直,“你不说了,没什么大事儿么?”他探身贴过来,身上有些微的酒气,莫靖言坐不稳,倒在床上时长发散下来。黄骏低头,吻着她的嘴巴和脖颈。他有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眉毛浓密,鼻梁挺直,赞美和追求女孩子时直接而热烈,也难免有些粗心大意。这些莫靖言都清楚,也从不和他计较,但今天心中郁结,她伸手抵在黄骏肩头,“别,我在楼梯上滑了一跤,腰也疼。”

    黄骏悻悻地支起身体,“我去洗脸……你贴块膏药吧。”

    莫靖言睡前看了一会儿书,她特意挑了一本紧张刺激、让人欲罢不能的探险故事,但躺下来,灯一关,脑海中又是夜里的景象。她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眼睛渐渐适应了卧室里的黑暗。莫靖言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在出租车启动时,她似乎看到路对面的黑色轿车亮着内灯,司机转过身去。一晃之间她没来得及看仔细,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凝神去辨识。车中熟悉的身影,难道会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