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相逢一笑

明前雨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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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小橘听说莫靖言扭了脚,打来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又埋怨道:“怎么也不说一声?还是你家黄老板在网上说起,我才知道你受伤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吗惊动这么多人。”

    “黄老板说自己要加班,问我有没有时间陪你吃晚饭。”夏小橘揶揄地笑了两声,“这家伙狡猾的很,大概是怕别的男生趁机献殷勤,把他女朋友拐跑了。”

    献殷勤的男生没有,莫靖言倒是收到了邵母的电话,说在家熬了猪脚汤,一会儿给她送过来。莫靖言扯了个谎,说一会儿还要出门教课,晚上约了朋友一同吃饭。邵母略有遗憾,叮嘱她上课时多加小心便收了线。

    既然约了小橘晚餐,那番说辞也不算全是谎话,她只是不想去面对邵声的家人,更不想某一天不期然遇到他和妻儿幸福和美的图景。

    夏小橘和她约在一家粤式餐厅,一边念着“猪脚靓汤”一边翻着菜单。莫靖言想到邵母在家也熬了汤,她也必然会在邵声面前提到自己婉拒了她的好意,他会怎么想?他或许一笑置之,或许不会有任何回应。他身边有妻有子,不应该也没有精力再去惦记别人才对。莫靖言相信,自己和邵声是彼此心中无法磨灭的烙印,然而他不在的这些年里,她还不是一样平静地生活着,当做自己的生命中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呢,也应该早就习惯了和另一个人的生活吧。

    最好不要再见面,不要再听到彼此的消息了。这样她努力建立起来的平衡安静的生活,才不会被打破。

    夏小橘平时嘻嘻哈哈,心思却是细密,看到莫靖言将菜单从头到尾翻看了两遍,却不曾停下来点一道菜,便知道她心不在焉。“想什么呢?”她问,“看你没什么精神。”

    “我没事,最近忙,有点累。”

    “不是因为黄骏要加班,不能来接你……”

    “没,有时候他忙些,有时候我忙些,”莫靖言翘了翘嘴角,“一时互相照顾不过来,也是常有的事儿。”

    “也是,”夏小橘点头,“从没见你为这些和他计较过。”她是真心喜爱莫靖言的性格,恬然淡泊,但并不是清冷无趣,做什么事都不疾不徐的,和咋咋呼呼的自己完全不同。当初她通过方拓结识了莫靖言,还奇怪为什么一脑袋奇思怪想的方拓会和沉静内敛的师姐关系密切。相处多了,才慢慢在莫靖言身上看到她与方拓相似的一面,一种简单直接的热忱和天真,只是她的这种特质被客套的言语深深包裹着。最初莫靖言决定和黄骏在一起,还真令夏小橘大吃一惊,总觉得黄骏是贪恋莫靖言的姣美容貌,并不是出于对她内在的欣赏。然而更令她吃惊的是,两个人相处了将近两年,居然相安无事。

    夏小橘想不明白,便不多想。她知道每段感情有自己的起承转合,每个当事人的心境也无法被他人完全理解揣摩。每个人有自己的体会,也有自己的疑惑。此时的夏小橘就有一些刚刚得知的消息,想要找人来分担。

    “我一个高中同学最近回国,在北京待几天。”夏小橘盛了两碗汤,忍不住提起这个话题,“也是黄骏的好哥们。你听他说过么?”

    “你说大土?”莫靖言努力想了想,“他本名叫什么来着?”

    “湜祎,陆湜祎。”

    莫靖言莞尔,“当然听说过。黄骏还感慨过。”

    “说我不懂珍惜,是吧。”夏小橘自嘲地笑了笑,“大土当年对我,真的是全心全意的好。可我对他的感情,总少了一点点什么。对,激情,少了一点点不管不顾的激情。我总在想,应不应该和他在一起,如果在一起,遇到我真正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生,自己会不会变心。但又觉得,和他在一起,也一定是很幸福的事儿。就这样犹豫来犹豫去,下定决心想要尝试一下的时候,发现并没有人会长长久久地等下去。”

    “遗憾么?”莫靖言问。

    “有点。”

    “难过么?”

    “当初有点,现在基本不会了。不过,更多的还是感慨,想着,怎么连彼此在一起试试看的机会都没有。”

    “从没开始过,这样也好啊。虽然两个人没有在一起,但你们分开时,你还没有爱上他,就不会有太多的遗憾和心痛。”莫靖言淡淡笑了笑,“有时候更多的只是好奇,好奇生活和感情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没机会尝试,多少有些遗憾。不过生活本来就不可能让我们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经历一遍,再做出选择吧。其实你只要遇到一个彼此喜欢的人,和大土的那些故事,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不是么?”

    夏小橘想起其他几位朋友的旧事,点头,“总好过爱过再分开,不仅有遗憾,还有伤痛,恢复起来比较慢。”

    莫靖言垂了眼帘,舀了一勺汤,静静地吹着。

    夏小橘继续说道:“过两天大土请大家吃饭。我还想,要不要买个长命锁什么的,送给他还没出生的小宝宝。虽然心情有点复杂,但听说他要当爸爸了,还是为他高兴的。你说,我是不是有些没心没肺?”

    “是你比较看得开。或者说,你现在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亲人、好朋友。”莫靖言转了话题,“不如说说,你和方拓呢,发展得如何?”

    夏小橘笑了两声,“他?我和他咋啦?一直都是好哥们啊。”

    莫靖言微微蹙眉,“可别把所有的异性朋友都发展成好哥们了。”

    夏小橘有些欲言又止,莫靖言也不想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她最近只是觉得疲累,任何和感情相关的话题都让她感觉疲惫。而自己的心事,她又没有对他人述说的*。

    方拓也打来电话,说他春节后会回到北京,一来参加户外用品公司的宣传,二来也收到学校攀岩队师弟师妹的邀请,协助他们一同筹备攀岩队成立二十周年的纪念活动。

    “谁让我是世纪之交入学,承前启后的一代呢?”方拓说道,“我二三月份没什么事儿,正好帮他们搜集整理一下以前的材料,谁让我好歹也是老队长啊。”

    “在师姐面前,还要提个‘老’字?”莫靖言嗔道。

    “对对,在莫莫姐心里,我还是那个青蛙一样趴在墙上的新人呢。”方拓笑,“对了,我听说师父回国了。你见到他了?”

    莫靖言顿了顿,“遇到过一次。”

    “师父还是老样子么?他现在还攀岩不?他后来怎么也不回我的email了?”方拓一口气问了若干个问题,“等我回北京,咱们要不要聚聚?”

    “最近我很忙。”莫靖言淡淡答道,“你们自己约吧。”

    方拓略带惋惜地应了一声。

    莫靖言不想和任何人探讨关于邵声的任何话题,他和她之间热烈的恋情短暂而隐蔽,莫靖言从未曾向任何人明确地提起。当一段感情已经断然了结,再无回头路时,回忆,哭泣,诉说,不仅徒劳无功,而且反反复复拉扯着伤口,令它永无愈合之日。而她以为已经被深深埋藏的过往,早该腐烂在泥土中的一切,居然依然在心里扎着根,遇到适宜的时机便长出一株藤蔓来,沿着她的肢体蜿蜒,刺痛着每一根神经。提醒她,你如此深爱过,然而一切已经失去了。

    莫靖言的沉默黄骏也看在眼中。这两天他忙于一家时尚杂志的年度颁奖礼,然而两个人各自的生活一向相对独立,他也不觉得自己早出晚归对莫靖言疏于关照。某天恰好到云舞工作室附近拜访客户,便让她打车过来和自己一同吃饭。莫靖言偏偏不同意,他只好开车在路上堵了半个小时,赶到云舞楼下和她一起去吃豆捞火锅。回到家两个人都一身烟火气,莫靖言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滴下来的水珠把睡袍洇湿了一小块。

    黄骏看着她润泽的脸庞,忍不住凑过去吻在她脸颊上。莫靖言没有闪躲,但也没有回应。她连日来一直借口腰疼,可这几天行走如常,也不贴药膏了,虽然推诿了两句,但黄骏抱紧她没有退缩的意思,吻着她的耳朵、嘴巴和脖颈。整个过程并不顺畅,莫靖言的身体有些僵滞,因为紧张而感到些微的疼痛。黄骏感觉到她本能的抗拒,之后絮絮地说了两句温存的话,从身后将她抱到怀里,过了一会儿便松开手,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莫靖言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在黄骏制作的颁奖典礼执行方案上,她从一连串的赞助商中看到了primavera的字样,那正是邵声所在的公司,于是逃避着,不想去见他的任何客户。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踽踽前行,虽然走得孤单,走得缓慢,但是毕竟一点点从泥泞之中走了出来。可蓦然发现,所有的一切并没有被抛在身后。并非她走出了回忆,而是习惯了将它们放在心底与之为伍。

    隔了几日,黄骏竟又在她面前提起primavera的名字。此次的时尚颁奖典礼规模盛大,主办方拉来的赞助商中大多是熟面孔,只有这一家公司刚刚进入大陆市场,想来近期内必然会展开一系列的宣传攻势,是个值得发展的潜在客户。黄骏整理着上一次在珠宝酒会上拿到的名片,顺口问道:“莫莫,上次primavera的活动请柬是谁给你的?”

    莫靖言拿着遥控器,一个个电视台的换过去,这时停下来想了想,“记不清了,大概是哪个学员,我就顺手收下了。”

    “哦……再想想呗。”黄骏走到沙发旁,在她身边坐下,“是他们公司内部的人么?”

    “不知道。”莫靖言摇头。

    “我本来还以为是内部人士,能帮忙引荐一下。”黄骏翻着上次酒会拿回来的一沓名片,一张张摊开,“

    这位负责市场的去上海出差了,这位副总代表是负责珠宝设计和鉴定的,这位……”他拍出邵声的名片,“秘书说他出国了。”

    莫靖言扫了一眼,想到兴致勃勃念着去日本的邵一川,还有不会讲中文的明日香,脑海中一片空白。黄骏还在翻看primavera的宣传材料,指着上面晶莹剔透的各色宝石征求她的意见,“来,从女性消费者的角度,谈谈你的看法。”

    “我对这些没什么了解,你知道我平时很少戴首饰。”莫靖言站起身来,“如果是我,大概不会花大价钱去买这些东西。”

    黄骏点了点头,又翻了两页,“那作为装饰品,你觉得他们的设计漂亮么?有什么特色……”他的视线离开宣传册,发现莫靖言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厅。

    第二天他和合作伙伴徐梓浩一同去见客户,回来路上在路边的四川餐厅点了两份盖浇饭,等餐时又说到了联系primavera的事情。黄骏有些苦恼,眉头拧在一处。

    徐梓浩拍他肩膀,“联系不上没关系,改天去他们公司看看不就好。再说,咱们也不差这一个客户。”

    “不是客户的事儿。”黄骏叹气,“我觉得莫莫吧,最近有些古怪。”

    “你又觉得人家想结婚,想要孩子了?”徐梓浩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想,但以莫莫的条件,不等于别的男人不想。你小心被挖了墙角都不知道。”

    “反正从那段时间开始,她就一直不正常。那次她扭了脚,我正在外面吃饭,她打电话让我去接她,我说帮她定辆出租。”

    “这很正常啊。”

    “要是以前,她肯定自己同意坐出租回来了。我那天喝酒没开车,后来也是打了车去接的她呀。”黄骏指节扣了扣桌子,“其实我没说这样有什么不好,以前她有些太温和,这样偶尔撒撒娇,像个小姑娘,我也就乐呵呵接她去了。只是她变化太突然,过两天又好像和我保持距离了,别别扭扭的。”

    徐梓浩失笑,“以前也没看你这么琢磨哪个女生。”

    “懒得琢磨她们。”黄骏撇嘴,“我挺烦女生耍心眼或者闹小脾气,好像你怎么做都不对。谁愿意猜谁来猜,我是不奉陪。”他仰身靠在座椅上,“所以啊,莫莫就这点好,和她相处不累。但现在,她可千万别学人家软硬兼施那套。”

    “真的没想过和莫莫过一辈子?”徐梓浩问。

    “这问题想了有什么用?”黄骏眨了眨眼,“这……一辈子,是你想过就能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么?现在在一起挺好的,何必想那么多。”

    邵声此时正在东京飞往北京的全日空客机上,邵一川倚在他身旁睡了过去,空姐微笑着走过来,在他身上披了一条小毯子。邵一川挪了挪,趴在爸爸的腿上,小脑袋抵在他腰间。邵声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父子二人紧紧依靠着。

    他这次来日本,名义上是参加东京举行的国际珠宝展览会,实则为了将儿子接回北京。明日香带着川川去了宫城县,和在当地探亲访友的外公外婆汇合,一大家人去福岛一带滑雪、泡温泉,回到东京,母子二人又去迪斯尼公园玩了一天。最初的一个礼拜邵一川玩得乐不思蜀,打电话回来时语气欢快,然而再过几天,他便常常问明日香,“也不知道爸爸和奶奶现在在做什么呢,爸爸还答应要和我踢球的。”

    川川迟迟未归,邵母每天也坐立难安,总担心小孙子就此不想回到自己身边了,于是打发邵声早早去日本把川川接回来。

    邵声在东京见到明日香,定下了第二天的返程机票。母子告别时都依依不舍,泪眼婆娑。邵声递给明日香一张纸巾,她擦了擦眼睛,自嘲地笑了笑,“这几天,我真的又有些想带leo走,但仔细想想,以我的生活状态,真的没有能力和耐心去抚养一个小孩子。而且leo虽然玩得开心,但他心里也很想你们,我真的留也留不住呢。就请你,好好照顾leo吧。”

    “你自己在外,也要照顾自己。”邵声牵着儿子的手,对明日香说道,“希望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明日香微笑着点头,眼中泪光闪动,她俯身亲了亲儿子的脸颊,然后忽然扑到邵声怀中,紧紧拥抱着他。“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看够了外面的世界,回头时你还在原地,那该有多好。”她又叹了一声,“可你说的对,我爱上的你,其实是自己心底的想象,未必是真实的你吧。”

    邵声在飞机上想起了明日香的话,他不知道真实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模样。他已经很久不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他忙于工作,忙于照顾老母幼子,想让他们过得幸福,健康,快乐。而关于自己的,曾经的向往与梦想,其实早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心中最向往的图景了,遥远的如同上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