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好久不见

明前雨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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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到了一月末密集的各公司年会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云舞工作室的教练们也终于能坐下来松口气。莫靖言做好春节期间各人的休假安排,打印了停课通知放在前台。众人陆陆续续返乡或是外出度假,她也买了票,在小年前后回到家乡。

    除夕那天一大家人齐聚一堂,姑姑婶婶们难免又关注起小辈们的终身大事,追问莫靖言什么时候带男友回来。她没有直接回答,向着被叔伯兄弟们不断劝酒的莫靖则招招手:“小姑问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来,长幼有序,你抓紧点,我好跟住你。”

    “靖则有女朋友了?”众人奇道。这是他出国多年后第一次在家中过春节,大多亲友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并不清楚。

    “以大哥的条件,什么时候会没有呢?”莫靖言促狭地笑笑,看众人又集中火力去围攻堂兄。她吃过饭,收拾了碗筷,便闪身钻到书房里。关上门,隔绝了客厅中的嘈杂喧嚣,她坐在书桌前,旋开台灯,想起不知是多久前,莫靖则在这儿和她说着高考志愿的事儿,还拍着她的脑袋说:“你先全力以赴高考吧!到了大学里,肯定会有人好好照应你,我一百个放心!”

    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后来的经历,怎么就不能如当年设想的一样简单呢?

    莫靖言看了会儿书,眼睛有些酸涩,想要蜷在阔大的沙发椅中小憩片刻。朦朦胧胧中似乎又走到宣武门外小巷的转角,路那边就是拱门立柱的西式建筑,她一惊,怎么会跑到巴西来,这个国家哪儿有这么近?

    耳边“砰”地一声巨响,莫靖言一激灵,发现自己斜对着窗户,刚才那声巨响拉开了午夜的序幕,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花火闪烁,在窗外弥漫起浓白的烟气来。

    莫靖则推门进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快起来准备吃饺子了,总不是要睡到明年吧?”

    她还在半梦半醒间,坐直身体,“哦”地应了一声。

    堂兄过来捏她鼻子:“你这丫头越大越狡猾,把我推出去被大家盘问,你自己躲得干干净净。”

    “好久不见,他们更关心你么。”

    “我可没有交往两年的另一半。”莫靖则斜倚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其实,你是不想被大家催问‘怎么没去男朋友家过年’,‘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话题吧?”

    莫靖言挑眉:“那你呢?你的感动中国最美乡村女教师呢?”

    “你又听谁八卦,是方拓那个小子么?”莫靖则耸肩。

    “他也就提过一句,说是别的朋友说起的,让我自己问你。”莫靖言起身晃着堂兄的手臂,“说吧说吧,还不好意思啦?”

    “好啊。”莫靖则笑,“公平起见,先说说你和黄骏。”

    莫靖言收了笑意,扯扯嘴角,“老样子,有什么可说的呢?”

    莫靖则轻声叹息,将小妹拉过来倚在自己肩头:“莫莫,虽然这些年我都不在你身边,可总觉得你有心事。老傅出事后,你就没有真正开心过。”

    莫靖言挽住他的胳膊,低头不语。

    莫靖则继续说道:“开始时我认为是楚羚气走了你,所以对她和老傅都有些看不惯。但后来觉得,离开老傅必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还猜想你照顾他那几年太辛苦,或者移情别恋了,就想着你们分开也好,老傅能否完全康复不好说,自家的妹妹不要那么辛苦也好。但也没见你和谁在一起。黄骏?说实话,我没觉得你怎么重视他。”

    “重视不重视,要怎么判定?”莫靖言反问,“那你呢,当初为什么选择孙维曦?还有,你怎么看左君呢?”

    莫靖则微笑:“你又开始转移话题。好吧,我和你的想法肯定不同;或者说,我考虑的因素更多一些。”

    “所以无论你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本来就是可以被现实所左右的?”

    “或许两者都有,我从没仔细想过这些。”莫靖则笑出声来,“只有对你这样的小女生来说,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儿。”

    “我也不是小女生了……”莫靖言想了想,“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你现在的男朋友,恐怕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莫靖则点点头,“老傅呢?算么?你离开他,有没有后悔过?”

    “别乱猜了。”莫靖言推着堂兄,“就算他曾经是,后来也早就放下了。”

    莫靖则还要再问,莫靖言起身道:“哥,别说这些了,咱们也去放烟花吃饺子吧。”

    “我只是希望,小妹还是当初那个简单开心的小姑娘。”莫靖则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春暖花开时不如来阳朔住两天,大哥带你四处转转,吃点好吃的,怎么样?”

    莫靖言心中还有许多郁结想要一吐为快,与其说她想知道堂兄的心路历程,不如说她对那一代人的感情观依旧好奇。虽然千人千面,但她从迫切地想要从别人的言行中搜集一些信息,尤其是那些和邵声的生活有交集的人,来证明自己的判断,来解释当年邵声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来她学着豁达学着放下,直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遗忘,对于本该尘封的过往,她依旧耿耿于怀。

    不过之后的几天里她也没有和莫靖则单独聊天的机会,一来他好久没有回家乡,老同学老朋友的聚会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二来莫靖言知道堂兄一向不拘泥于这些琐事,说得太多只怕他会反过来旧事重提。

    不只是莫靖则,其他亲戚在聚会时也会打听她的近况,莫靖言有些无奈,当着众人还能支支吾吾,回到家中母亲也常常试探着问起她和黄骏是否有结婚的打算,她若搪塞,便换来一长串语重心长的开导。

    大年初四时接到徐梓浩打来的电话,莫靖言忽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立刻定了返回北京的车票。

    黄骏去滑雪时和别人撞在一起,右膝内侧副韧带损伤,在医院拍了x光片,正在考虑要不要打石膏。

    临上车前莫靖言拨通黄骏的手机,“这么大事儿也不和我说一声,这两天都是梓浩陪你去医院?”

    他在那边嘿嘿一笑,“大过年的,想让你在家多陪陪爸妈啊。”

    莫靖言想起黄骏之前说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轻声一笑,也没追问他为什么早早就返回北京。

    黄骏在那边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两天梓浩和邵声的司机轮流开车带我去医院。”

    “谁?”莫靖言一惊。

    “哦,那家巴西珠宝公司primavera的总代啊。”黄骏不知就里,笑道,“我就是和他撞到一起了,他第四掌骨骨裂,我就直接瘸了。”

    他还说了什么,莫靖言停在车厢门口,呵气成白烟,冷冷的雾气似乎也将她凝在站台上。

    这一路上莫靖言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她坐在窗口呆望着飞逝而过的苍黄大地,一些零碎的光影固执地跳到眼前,都是些凌乱定格的往日片段,一帧帧模糊而遥远,像隔着破碎的磨砂玻璃眺望一个愈行愈远的背影。到北京后她没有回公寓,而是直接去了医院,黄骏在电话中说x光片结果不是很乐观,医生已经安排他住院,建议他今天再做一个核磁共振,也许需要手术。

    春节假期尚未结束,北京大街上比平日清净很多,但医院里依旧一派忙碌景象。莫靖言站在大厅里抬头看着各楼层信息,身边人来人往,嘈杂喧哗。她确认了住院处的位置,穿过大厅向着电梯间走去,一边掏出手机来确认黄骏的病房号。绕过走廊的转角,恰好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在莫靖言面前停住脚步。她埋着头没有留心,来不及闪躲,几乎和对方撞到一起。她侧了侧身,本能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抬起头,看见邵声熟悉的脸庞。

    他轻声道:“你来了?”

    莫靖言退后一步,避开他的目光:“我……来看个人。”

    “嗯,我知道……我刚去看过他。”眼前的她风尘仆仆,有些睡眠不足的疲惫感,邵声眉头微蹙,“你从家赶回来的?”

    “是,本来想多待两天的,不过他好像伤得挺严重。”莫靖言的目光投到走廊地面上,瞥见邵声手中拎着的x光片,想起黄骏说他的掌骨也受了伤,她翕动嘴唇,探询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客套的寒暄或真诚的关心,怎样的措辞都不适合。她失去了言语,也不想尴尬地站在邵声面前,“我先上去了,他等着我呢。”

    “莫莫,”邵声喊住她,声音有些急促,见她转过头来,忽然又不知如何开口,顿了一顿,问道,“你的脚怎么样,上次的扭伤好利索了么?”

    “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原来就有老伤,还是多注意一下比较好。你要是知道它容易出问题,就多留心点,好好护着,别再受伤。”

    莫靖言点点头,“多谢师兄。”

    邵声迟疑片刻,继续说道:“这两天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和我说一声。怎么说,这次的意外也和我有关……其实,也不完全是意外,有些基本的安全守则还是要遵守的,否则不管技术高低,都比较容易出事故,希望对他也是个提醒。”

    莫靖言知道黄骏性格张扬,一向自诩滑雪技艺超群,这次他没有说事故的原委,想来是在众人面前炫技时失手。但别人可以批评黄骏的骄傲鲁莽,唯独面前的这个人不可以。他有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对她身边亲近的人品头论足?

    莫靖言淡然应道,“现在雪场人多,出事的概率难免大些。他人没大事儿就好,我想我能照顾得过来。”

    “可能这两个月走路不大方便。你对他这么好,他应该……好好珍惜你。”

    莫靖言的心被蜇了一下。邵声似乎已经洞悉了她和黄骏之间的隔阂,语气带着她熟悉的怜惜,但此刻听起来却有些悲悯,更因为他的身份不同而生出一丝讽刺的意味。她猛然抬头,愤愤地看着邵声,比起当年分开时,他的面容沧桑了一些,但是时间沉淀了他的颓废和悲恸,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平和。

    他的幸福,是当年莫靖言拼尽力气,宁愿用自己所有未来去交换的。她那么虔诚地祈求上天,希望邵声能够远离痛苦和自责。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他变成了一个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娇妻爱子,其乐融融。但是,此时此刻这一切都深深地刺痛了她。

    莫靖言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纵使她一无所有,也不想在对方的面前低到尘埃里。

    难道你后悔了?难道你记恨了?

    莫靖言不敢再去揣测心中翻腾的种种情绪,冷冷说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我们现在挺好的。”

    邵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眼前的姑娘脸色不好,站立的姿势也变得僵硬。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冰冷的姿态,也知道自己的言语听来唐突,然而他们哪里还有无拘无束谈天说地的机会?但他又有那么多话堵在胸口,让她这样转身走掉,他有一万个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