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莫子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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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满楼什么的,那是号称比花无缺更为完美无缺的如玉君子啊!却原来只是这么个一抬手就能轻易揉脸的小娃娃。

    不过这娃娃的气质也确实很温和有趣,连酥酥对他都比对小珊瑚温和多了,而自己居然还能不吃醋,奇哉怪也。

    唐悠竹绕着花满楼走了七八圈,花满楼给他转得心里头有些没底。他眼盲至今也有四年许了,日常起居行动已经练得和常人无异,但到底看不清颜色细节有些不便,给人这么大咧咧地绕着围观,心里还是有些儿突突的。

    但他却又果然不愧君子如玉的赞誉,心里猜测着或许是衣着颜色搭配上不妥,又或者是其他的,总是因着眼睛不便闹了什么笑话出来,虽少年人心性,总还有点儿窘迫,却不遮不掩,大大方方问:“花满楼身上可有不妥?还请唐兄直言。”

    唐兄?堂兄?这个称呼可真是久违了,就是祐桓几个,给太后宠得都成了宫中小霸王了,却还是规规矩矩喊自个儿太子殿下呢!最撒娇的时候也不过是叫一声儿太子哥哥。

    唐悠竹想着那几个小堂弟小堂妹,也就没好意思再绕着这个小花满楼绕圈儿,只道:“久仰大名了,忍不住仔细围观一下,并非看到什么不妥。”

    糖糖大人可真真儿是坦荡君子,这围观自然也是围观得这般坦坦荡荡的,那短肥圆少不得又给折服得多送给他几枚白眼,花满楼却是真的好脾气,听了这话也丝毫不恼,还站了一会,看唐悠竹不再绕圈圈了,才带着他继续往寺里头走,口中依旧介绍。

    唐悠竹看得越发喜欢,拉着雨化田的手感叹:“若是酥酥能得个这么样的儿子,我日后必封他一个淇奧侯,端的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短肥圆听得这话,白眼儿翻得都快看不见黑眼仁儿了:“大话不惭!还封侯呢!你当你是皇帝啊?”

    花满楼心中把唐悠竹、朱祐樘翻来覆去琢磨了两回,却只是笑:“唐兄居然这般期待苏兄的儿子?”

    唐悠竹嘿嘿笑:“过继子嘛!他有个双胞胎弟弟,说好日后有了儿子,除了自己留一个嫡次子,都过继给他的。”

    花满楼心中越发有数了,但他虽聪慧坦荡,却不是个要事事都揭穿了说个明明白白的,唐悠竹自称姓唐,他便只拿他当偶然相识的唐姓好友对待,不谄不媚、不卑不亢,气度宽和温柔依旧。

    唐悠竹云雾茶没采着,却偶遇这么一朵花香虽淡可满楼的兰苑仙葩,也是十分爱重,难得雨化田都有心情和花满楼这么个小孩儿谈论茶道,更难得唐悠竹在此事上几乎给衬得成了配衬也不醋不恼的,这青莲寺里头住着的三五日,倒几乎称得上和谐美满。

    对此,唐悠竹一本正经地表示:看古先生描述时很难有代入感,毕竟太完美了不似人间该有之物。这见了真人才知道,虽不是什么“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的清高不俗,却难得眼中有尘、心中无垢,看得见世间各种好与不好,还能保持那一种温和无害才是真难得。

    这样心性,健全人实已难,偏他还是个瞎子。

    糖酥二人离开庐山继续南下时,小花满楼硬是缠了他那母亲许可,亲自把他们送出十里去。唐悠竹策马拐过山壁时,还能见着那一抹白衣在艳阳下,璀璨可爱。

    不由叹息一声:“真想拐回家去。”

    雨化田没说话,但西厂细作何其细致,不多时,那害得花满楼小小年纪就成了瞎子的罪魁祸首便被挖了眼睛、砍了手脚丢给花满溪——就是花家二哥,目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因是文举晋身转武职,与寻常将士又不同,虽只是一介偏将,在京中也不是那种一块石头能砸到好几个的小吏。

    可说到底,要跟如日中天的忠义亲王搭上话却还远了点,花满溪忽然接着这么一件礼物,初时吓一跳,待得将人送来的西厂千户特特说明是当年残害贵府七公子的人之后,才定了定神,后如何谢过、如何与同在京中任职的兄长花满秋商议,等等暂且不提。

    唐悠竹不过半日就听说了雨化田这一番作为,越发觉得他家酥酥虽然面冷嘴硬,但对真心看上眼了的人却是千好万好的,一方面得意洋洋,一方面却不免把居然快马追上来了的素慧容等,越发盯得和贼匪大盗似的。

    实在是这些人不同小花满楼无害又温和,还十分有眼光地诚心诚意赞他们般配。哪怕是素慧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谭鲁子走到一块儿、马进良也娶妻纳妾说是要赶紧儿地生一堆娃娃好服侍日后的小主子……唐悠竹看他们,总还是觉得侵略感十足。

    但经历了之前纪淑妃变汪淑妃的一系列污糟事儿,唐悠竹对着雨化田看似依旧没皮没脸,心里头总还是有些儿虚的,例如在隔离素慧容等人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又想着这近乡情怯,眼看着连州不日即到,唐悠竹心中打翻十几个醋缸子,糖包子里里外外都酸透了,也到底忍住不曾把心中各种丧心病狂的想法付诸行动。

    倒白瞎了素慧容等人十分提心吊胆——这太子殿下别的也罢了,那惑人心智的手段却实在了不得,马进良那马嬷嬷的悲摧经历就不提了,余下诸人,哪个没吃过他的亏?谭鲁子都被迷惑得跑到素慧容屋里、硬是强抢了她的妆匣给自己描眉画眼呢!

    ……也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就因着这般才勾搭上的,明明唐悠竹之前盘算着要拿来和素慧容送作堆的,可是马进良来着……

    反正不管怎么说,除了素慧容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其他胆敢想对他们家督主献媚表忠心刷存在感的真忠犬假忠犬们,在这几年都没少遭遇糖醋包子的各种袭击。

    这次硬是将手头上的任务处置好了追上来,大家心里头都有数,一边约好了守望相助,一边也是拼着给整出丑都要陪着督主大人的意思,却不想,眼看着都快到汪家村了,糖醋包子那儿风平浪静不说,连他们那个本该最是心思五味杂陈的督主大人,饮食起居言行举止都十分正常,那日糖醋包子故意撒娇撒痴的纠缠,他还真帮他梳了一回头发,半点儿也没有不耐烦!

    太正常,有时候也是一种不正常。

    素慧容谭鲁子等人,甚至最是莽撞的马进良,都越发乖巧无比了。

    唐悠竹一开始也很乖,他甚至可以说是最乖的那一个,没看他宁可在醋里泡得酸死自己,也没分润素谭等人一二么?

    但最先不乖的也是他。

    当然不是不在乎雨化田,只不过唐悠竹发现了,此时与其小心翼翼,不如一如往常,该牛皮糖时牛皮糖,该熊孩子时熊孩子。

    他家酥酥那是真汉子,就算近乡情怯,也自有自己的调节方式,不需要谁把他当作玻璃人一般战战兢兢地对待。

    所以糖糖大人心中虽然很是战战兢兢,不不不,糖糖大人也是无所畏惧的,摊上了这么个身子那是没法子,但必须相信酥酥已经接受了之前的处理方法,毕竟他也是那方法的建议者不是吗?那一页肯定揭过了,所以未来只要努力地、尽力地、竭尽全力地好好疼爱酥酥就可以了,一直纠缠在过往那一页,尤其在受害人都走出来了的时候还纠缠在过往那一页,可真不是男子汉的做法。

    唐悠竹给自己做了第一百零一遍心理建设之后,几下小步助跑、起跳、前扑,整个人挂在雨化田后背上,腻着声撒娇:“酥酥背我,糖糖脚酸了~”

    雨化田正看着远处的山岚发呆,给他忽然从背后扑过来,险些儿反射性将之甩飞,也亏得唐悠竹这些年的死缠烂打,终是让雨化田的身子习惯了他的气息,那反射性的动作只做了一半,都不需雨化田回神控制,便自行停止了。

    但就算这样,唐悠竹也已经被雨化田反手拽住衣领,从原先的趴后背被扯到膈在肩头——早起唐悠竹才吃了两大碗粥三碟子咸甜各色点心四大盘子的凉拌面,为了长大努力把自己当鸭子填的唐小朋友现在肚子里头还是很有货的,给这么一膈自然不是什么舒适滋味,但补天的神奇就在这里,消除负面状态什么的,连被膈得几乎吐出来都能搞掂哦!

    唐悠竹就着肚子趴在雨化田肩头的姿势继续嘿嘿呵呵,一会儿说这儿真不愧是酥酥长大的地儿,果然山清水秀灵气荟萃,一边儿大呼小叫着呀呀呀那是什么话哇哇哇那是什么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第一回出皇城的土包子呢!事实上呢?这小混蛋的目的其实是在各种呀呀哇哇里头挪动身子,企图整个人坐到他家酥酥肩膀上呢!

    ——亲爱的太子殿下您虽然离长毛还有那么点儿距离,但好歹也是一米五出头的大人了好么?而且横向发展略有收缩依然严重,企图坐到我家身子修长挺拔的督主大人身上……你是嫉妒我家督主的身材企图把他压弯么?果然一切表白什么的,都是阴谋啊阴谋!任何有点儿真心的人都不会对心上人做出这么凶残的举动哇!

    身后,素谭马继赵并其他暂时还没有名字的黑甲军们,瞬间思维同步了。

    就算记得这货是太子,也很想把他撕下来扔出去怎么破?

    ——皇帝目前依然只有这么一子……

    ——就算再让皇帝努力耕种出一个,也不见得会对督主这般亲近……

    ——何况即使亲近,让督主大人忍耐洁癖再把屎把尿养大一个熊孩子也太残忍了……

    ——要忍耐!

    ——要·忍·耐!

    连素慧容都忍得额角青筋贲起,马进良等人的表情,真是连苍天都不忍直视了!

    雨化田却不愧是雨化田,任凭肩头上的小屁孩儿各种闹腾,他照样淡看云起云舒、花飞花落。

    还有远处,那扛着小娃娃、背着小媳妇儿匆匆行走在田埂之上的汉子们,穿梭来回的热闹景象。

    今儿是八月初一,七月鬼节已过。

    此地几个小村落的风俗自来便是七月鬼出行人避,七月里头,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在夜晚出门、不得不出门时也要尽力避开月光——因都传说七月里头的月光连着阴曹,鬼魂就是顺着月光爬上来的,照了七月月光的人,不大病便要有大灾。汪家村离这儿其实很有些距离,村里头本是没这样儿规矩的,但汪家阿父年轻时来这儿做过买卖,见过那恰好照了七月月光结果一家子在半年里头先后或老病、或意外,一下子都死光了的,因着宝贝独养儿子,雨化田在家里头那两年,也一再被要求着七月里头不许照月光……

    可后来,他照过多少回?不也一直死不掉?

    既然死不掉,那就只好努力活得好……

    雨化田给肩膀上的混小子一颠,思路瞬间拉回来,听那小混蛋叽叽哇哇大惊小怪地说什么:“难道此间已经得天地钟情到不需耕种就能过活啦?前头另边山脚下还在热汗淋漓的耕种,怎么这儿就成了举家出游了?”

    不轻不重地捏捏肩膀上某个小混蛋的屁股蛋儿,雨化田解释道:“这几家村落风俗与众不同。八月初一一大早,总要一家子出来热热闹闹地照一回日光,好去去七月里头的阴气儿。”又捏几把:“异想天开!世间哪儿来不需劳作就能过活的地方?”哪怕是尊贵如皇帝,能赖着不上朝不批奏折,也要定期定点的祭天播种呢!

    唐悠竹嘿嘿笑,又在他肩头赖了好一会,眼看着下了一座山又要上一座山,素慧容等人瞪着他的眼底都快把火苗具现化出来了,才忽然利索一跳,落在雨化田前头,蹲身、弯腰:“来!换我背你了酥酥!”

    说着都不等雨化田拒绝,直接反手扣住他的膝盖弯,屁股往后一撅、两腿用力一撑、上身往上一颠,就把人直接颠在背上,然后撒开脚丫子一阵儿疯跑。

    素谭等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山路两旁伸出来的枝桠,十分为督主大人的花容月貌担心,倒是马进良,一贯儿最是莽撞斗狠出了名的马进良,居然冷静了一回,一左一右把即将斯巴达了的素慧容和谭鲁子镇压下来:“那些树枝没碰到督主就断裂了。”

    继学勇也很为自家督主的脸蛋着急,但他没有素谭两人那样对着太子殿下都敢斯巴达的勇气,就也成了最早注意马进良非正常冷静的一个。

    而谭鲁子是第二个,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先按住依旧在暴走状态的妻子:“容容,等一下你还要帮督主准备膳食。”

    ——这穷乡僻壤的,就算是督主的故乡,但就像太祖富贵至极之后再吃那珍珠翡翠白玉汤时的反应一样,也很难吃得惯完全的乡土口味吧?所以你就别去招惹太子殿下了,被折腾坏了督主大人可就吃不到好膳食啦!

    这后头的话谭鲁子没有说,但素慧容因督主大人而狂暴的心也迅速因督主大人安静下来。

    然后谭鲁子才有闲暇多看马进良几眼,马进良面无表情:别说他只是一般的莽撞,就算真是狂犬病患者,给太子殿下那样集中火力的折腾上几年,多少也能冷静些儿的。

    雨化田也很冷静。

    要说被唐悠竹这熊孩子折腾得最狠的,马进良还真排不上号儿。

    当然,就算是雨化田,这样忽然给这熊孩子颠着背背上的,也是第一回。

    时隔二十二年之后再一次感受到被人背在背上的滋味,雨化田绝对没有任何怀念的感觉,这小混蛋就算发展到将将到自己肩头的身高,那肉呼呼的背部也仿佛锻炼出肌肉的线条来——也绝对不是他幼年记忆中的阿父那般。

    雨化田心中咬牙,他才没有觉得这小混蛋安全!居然没有下意识反击而是被颠到这小混蛋的背上来什么的,绝对只是被这牛皮糖黏了太多年之后的后遗症!他……就算真对这小混蛋心软了,也不可能会这么软弱!

    风将他的头发吹得飞舞起来,发冠早在这小混蛋在他肩头时折腾就给弄掉了,现在正悬在那小混蛋的手腕上装手环,两边的树枝很密,却总是将将在碰到他的脸颊前就先被莫名其妙地掉落。

    雨化田眯着眼睛,那背着家中妇孺的身影都已经落在身后,但小娃娃们拍着手嬉闹着“猪八戒背媳妇咯”的声音仍然依稀可闻,甚至身下趴着的小混蛋低低怪笑的声音也在耳际清晰着,他忽然却不愿意挣扎了。

    反正身后也不是没有背着家中老父的中年男人。

    何况猪八戒背那啥……

    雨化田不觉得自己和那啥扯得上关系,不过猪八戒神马的,和这小混蛋还真配得很。

    唐悠竹没用大轻功,大五圣教也不是以脚程快捷见长的,但在山野中腾挪的速度也挺不错,他又因背上的触感十分好,潜力大爆发,竟是一路背着雨化田翻过足足五座山,直接抵达汪家村。

    哦,当然还是村外,风里刀一行也刚好抵达这村外的小道。

    纪淑妃,不,现在只是单纯的纪氏了,她在那次滴血之后,只要睁开眼睛就一直阴恻恻地盯着风里刀,到了今天已经是十一天了,饶是以风里刀那样受得住顾少棠各种磨砺、和人生各种跌沓起伏峰回路转的强悍神经,这几天也有点儿不好了。

    但是看到他家大侄儿和兄长大人联袂出现之后,纪氏陡然又上升了一个台阶的阴森眼神,和最被集中火力攻击的居然是大侄儿时,风里刀一下子又满血复活了。

    果然人生快乐的真谛就在于看到别人比自己更加不好。

    可接下来纪氏根本来不及诅咒,只和唐悠竹对视了一眼就忽然恍恍惚惚念起经文的事实,也让风里刀打了个哆嗦,回想起这个大侄儿的凶残程度,然后乖乖地跑腿去了。

    本来就是有事弟.子服其劳,虽说是双胞胎,他也是弟弟么!大侄子不敢劳动,兄长大人多年未回乡,这些琐事也只能由他这个做弟弟的忙活啦!

    风里刀忙前忙后的很尽心,在汪家二老坟前磕头祭拜也很诚心,雨化田默默看着,默默跪了一整天,却不曾和阿父阿娘说上只言片语。

    想说的话,他曾经在还没认识到地狱里头是不需要眼泪时,就已经在梦中呜咽着和他们说过了。

    现在,现在就是这样了吧!也许阿父阿娘勉强能够满意多出来的这个儿子,也许依旧怨恨不甘,但他是个很自私的人。

    从地狱里头爬了出来,却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一切,也回不到曾经,他就只愿意做到如此。

    他既然活着,便总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不能让自己活得好的,无论是爱是恨、无论是笑是哭,都没有意义。

    雨化田默默看着风里刀以弟弟的身份,履行那本该是自己嗣子来实行的仪式,虽说他是作为罪奴入宫阉割的,那物事不像自行阉割入宫的内官需问净身师赎、早已在获封忠义郡王时就蒙皇帝开恩赐回,但风里刀不需用红笼抬着喜钱往净身师那儿请赎,却一般儿把撒喜钱、捧斗接斗的仪式做得十分用心,一举一动丝毫不苟,并亲手将自己的那个东西埋进了阿父阿娘的坟茔之中……

    不知不觉的,就握紧了硬是黏糊着挤进他掌心的那只手。

    牛皮糖很黏人,但这时候手心能握住点儿什么让他甘心握紧的东西,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厂花其实也不容易……最要命的是他虽然做出了选择,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选择对父母不算尽足了孝道……所以糖糖大人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