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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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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早朝之后,谢临果然没有再到御书房去。

    当窗外的日光,顺着御书房的窗子打落在地上的时候,明重谋抬起朱砂笔,忽然感到无穷无尽的寂寞。

    当他坐于全大楚显示其至尊地位的龙椅上的时候,他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的谢临,她没有一丝一毫上前的意思,对于一旁臣子的嘲讽都能够针锋相对,反讽得对手面红耳赤,却一点也不打算抬起头来——这个时候,明重谋感受到的寂寞尤其深刻。

    明重谋从小就没想过当皇帝,不止是因为他那个时候还没有资格,而且还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位置。

    当你成为大楚的至尊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会失去很多东西。

    明重谋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又时常觉得自己很幼稚。尽管他们是师徒,是皇帝和太傅,但是君臣的距离,又实在太远,当谢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的时候,他会破罐子破摔地想,不如犯错,批错了什么奏折,闹得大了,谢临自然会来给他收场。

    可是当他想起谢临锋利的眉眼,想起她永远不会弯折下去的背脊,想起他在抓着她细瘦的胳膊的时候,她往后退了一步倔强的神情,明重谋在奏折上加的朱砂笔,却又提了起来,在奏折的白宣上印了一个红印。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真是被这个人吃得死死的。什么眼光啊,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明重谋这个人,韧性特别大,他不是一个受了挫折就会退缩的人,尤其在谢临面前,他都会习惯性地把自己武装起来。

    以前是为了不受谢临的欺负,现在则也是因为谢临,只不过目的换了,人没变。

    因此这一天,早朝散朝之后,群臣鱼贯而出,谢临正也跟着走出去,却见一人一个闪步,就跃到谢临面前来,“丞相大人请留步。”

    谢临凝神一看,见是喊话的人是赖昌。谢临何等样人,登时就明白了,两条眉毛不禁皱了起来,若非这人是明重谋的心腹红人,恐怕谢临早就视而不见,直接绕过去了。“赖昌大人,您不必麻烦了。”这一句话,谢临就当招呼一声,然后便向旁边跨一步,想绕过他走出大门去。

    赖昌见她向一旁跨一步,他便也跟着跨了一步,正好用身体把谢临挡住了,谢临这一步,竟没走出去。

    谢临又向旁边跨一步,赖昌也跟上,跨了一步,又挡住他的去路。

    谢临见他这样,顿时心头火起。她按捺住怒气,沉声告诫:“赖大人!”沙哑的声音里更加深沉,昭示出主人正处于盛怒之中。

    赖昌其实也很为难,但是想到吩咐他的人,便只得摇了摇头,叹道:“大人,陛下在等你。”

    谢临道:“赖大人,您回去转告他,谢临既然说了不会再去御书房帮他,就决不会再回去,赖大人也不必太过费心了!”谢临说罢,直接把他推到一边去。障碍解除,谢临直接大踏步走了出去。

    赖昌赶紧去追,“丞相大人……”

    尉迟正本已准备走出大殿,见谢临大踏步走出大殿来,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虽然常常见到谢临走路出宫回家,但是这么快的速度,尉迟正还是头一次见,正自奇怪,便见谢临身后的赖昌一路喊着“丞相大人”追了出来,尉迟正不禁失笑。

    他稍微驻足地停留了一会,发现谢临和赖昌似乎有了什么争执,但是他们的声音很小,他听不见。

    谢临一直在推赖昌,可是赖昌就是纹丝不动,好像想把谢临给留住。谢临死命挣脱,赖昌也雷打不动。

    谢临似乎很生气,将他甩在一边,赖昌直接被推倒在地。

    尉迟正奇怪,按说谢临虽然是丞相,但是赖昌却是内监总管,皇帝身边的人,作为普普通通的大臣,也知道这种人是不能得罪的,怎地谢临却毫不顾忌对方颜面,直接把对方推在地上?

    而且更奇怪的是,赖昌居然好像也没生气,本来屁股后背全挨到地上,结果谢临一走,赖昌便四肢并用,爬起来,直接抱住谢临的一条腿。

    谢临抬腿走路,赖昌也不松手,宁可被拖拽着走,蹭得地上一条白印,昨儿下了一场雪,他这一趴地,再又被一拽,一层雪都被赖昌给蹭走了。

    谢临的眉毛狠狠地纠结着,但没过多久,她便面色一整,回头喝问了赖昌一句什么,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尉迟正这回听得清楚,“赖大人,你松不松手?!”虽然尉迟正仍然没听出什么意思,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谢临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对赖昌的行为已经快失去耐性。

    赖昌抱着谢临的腿,也大声道:“您跟我走,我就松手!”

    谢临走了几步,赖昌仍然抱着她的腿,一路被拖着,谢临无奈,低头对赖昌似乎又说了什么。这次声音比较小,尉迟正没能听清,不过看谢临略微有那么一点柔和了些的脸色,尉迟正推测,有可能是想好声好气地劝赖昌放开手。

    赖昌露出一脸倔强的表情,显然不同意。

    谢临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才说了句什么话,赖昌面色一喜,但又有些疑惑,便问了一句,不过应该是得到了谢临的确认,赖昌连忙站了起来。

    这么一看,赖昌的一身灰,把好好的衣服全都弄得灰黑灰黑的。

    然后他们二人才转身离开了,看着方向,好像是皇宫大内。

    尉迟正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赖昌会抱着谢临的腿跪求谢临跟他“回去”,难道是因为……

    又联想到谢临一个朝臣,一个男人,让另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跪着求他“回去”……

    尉迟正一囧,汗差点滴落了下来,决定尽快出宫,不要想太多。

    这个时候的尉迟正,正竭力忽视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xxx

    谢临和赖昌没走多远,便看到了明重谋站在路旁。

    入了寒冬的皇宫,是很冷的,尤其是昨夜刚下了一场雪的情况下。帝袍被寒冬凛冽的风吹着飞舞了起来,帝袍的主人,凝神看着她,专注得,就仿佛这皇宫的琉璃瓦,入不了他的眼,这满地的白雪,也入不了他的眼。他能看到的,只有她。

    呼吸的白气,顺着吐出来,他的脸颊却是苍白的。

    谢临恍惚之间,仿佛又见到了十年前,她遇到的那个少年。

    当时少年曾皱着漂亮的眉毛,一脸嫌弃,“当皇帝有什么好,我才不想当皇帝。”

    可是他现在却束着帝冠,穿着帝袍,像她一样,被责任牢牢地束缚住。

    也许他不想坐在这个皇位上,可是她却希望他坐在这个皇位上。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期望,另一种责任?

    “侍卫呢?”谢临见他没有人陪同,便忍耐着怒气说,“皇帝站在这里挨冻,居然也没有人照顾一下!”她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想披在明重谋身上。

    “朕让他们早点回去了,你不要怪责他们。”

    明重谋本来以为,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没想到赖昌果然有一手,竟真的把谢临给劝来了,明重谋心里一喜,早就忘了自己正站在冰天雪地里,这时候谢临一说,他才惊觉自己的腿几乎动弹不得,显然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了。

    可是他却觉得,这是值得的,他活了这么大,头一次做这么让他觉得很值得的事情。

    谢临毫不掩饰的关心,解下外衣要为他保暖的举动,倏地温暖了他,让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天气是如此寒冷。

    “不,不用。”明重谋拒绝了她的衣服,把那件衣服重新披回到她身上,为她系好,“你穿,比朕来穿,更有用。”

    若是以前,他不会承认他也会做这些。不止是因为谢临身份的变化。诚然,谢临以前在他心目中是“男人”,男人向来体魄要比女人健硕一些。可是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境变了。

    这些天,他把他们相处的这些一点一滴的年华,又一点一点地回想了一遍。

    他发现,谢临并不是不关心他,并不是漠视他,而是常常在以另一种方式去关心。

    谢临从来不把她做的这些事说出来,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居然记得如此深刻。

    “陛下!”谢临忍不住道,想拒绝,可见明重谋专心致志地为她系带,长长的睫毛,微微沾了些雪花,将他深邃的瞳仁遮住,她拒绝的话,却莫名奇妙地说不出口。

    “你不用担心朕,朕不会冷着自己。”他快速地为她系好,又退了一步,欣赏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明重谋又对赖昌勾了勾手,赖昌是个机灵的,立刻把自己外衣解了下来,为明重谋披上,快速系好。

    谢临见状,不由脸色一变,她真不想指责陛下的行为,虽然他似乎是不想冷着她,可是这样的行为……

    谢临忍住额上跳动的青筋,提醒地叫了他一声,“陛下!”

    明重谋笑了笑,对赖昌挥了挥手,“谢卿不必担心,朕知道赖昌是个机灵明白的,他肯定马上就回去了,绝对不会冻着自己,”明重谋回过头,看向赖昌,露齿一笑,“是不是?”他的笑容,在这个冬天,显得很温暖。他的牙齿,在这个雪天,显得格外洁白。

    赖昌赶紧道:“是……是是……陛下……丞、丞相……小人告退了、了!”一阵寒风吹过,他本来能好好说完的话,登时打了个结。好不容易颤颤地讲完了,他便在陛下的瞪视之下,一溜烟赶紧跑了。

    谢临忍住扶额的冲动,要不是赖昌跪在雪地里抱着她的腿不松手,她也不会站在这里。此刻这个煞星一走,谢临便赶紧对明重谋道:“陛下,既然如此,臣也告退了,陛下回去歇息吧。”说着,她便转身欲走。

    明重谋赶紧拉住她的手,无奈道:“谢临,你不会也想让朕和赖昌一样,跪在这里抱着你的腿求你不要走吧?”

    谢临扭过头,露出惊讶的眼神。她记得赖昌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的时候,明重谋并没有站在这里。

    明重谋叹了口气,“朕虽然没有让侍卫留下来陪朕,可是朕在这皇宫里的眼线也还是会告诉朕,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朕当然知道。”他顿了顿,“谢临,你不需要惊讶。”

    谢临收起惊讶的心情,她自然不会以为,明重谋在登基之后的这两年多里,不会有所成长。

    “可是陛下,”谢临说,“臣说过,臣不会再去御书房,也不会许诺陛下什么,请陛下不要再这样,臣会为难……”

    “嘘。”明重谋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你不要说这些,朕知道,朕只是……只是有些想念你,想见见你。”

    谢临本来想接着说拒绝的话,可是明重谋这样说,谢临却只能沉默。

    “昨天下了雪,”明重谋与她并肩,看着被白雪覆住的白雪皑皑的皇宫,轻轻地说,“朕在御书房里推开窗往外眺望,虽然御书房的周围很静,可是朕却能听到,那些太监宫女们,高高兴兴地看着雪往下飘,而欢呼的声音。朕甚至能听到,宫外的孩子们欢乐地玩耍,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丰收之年。虽然雪天的日子寒冷,可是朕却恍惚能看到,朕的百姓,朕的子民,如此愉悦,少见的愉悦。”

    风很大,吹拂着两个人的衣袍。谢临听到明重谋从风中传来的话语。

    “这个时候,朕忽然觉得莫大的寂寞,朕想了很多人,想和朕一起分享雪景。可是有谁呢?”

    “起码有太后和陛下的妃子。”谢临说。

    “母后?”明重谋仰起头,回想着,“母后有父皇可以追思,朕不是个不懂趣味的人,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可是朕的妃子……”

    他转过身来,盯着谢临的眼睛,“谢临,你到底明不明白,朕不想找任何人陪朕。朕想找的人,只有你。”

    也许是雪光照入了他的眼睛,他的瞳仁焕发着非同寻常的光彩,与她的像墨一样深沉的瞳眸,截然不同。

    就像是两颗心,一个年轻,富有激情,充满理想,有着锲而不舍的追求;一个就像是一潭死水,沉寂,平静,波澜不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俞思给我的地雷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