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章

皇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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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楚国大殿上,满朝文武聚集。

    这或许是大楚朝极少数臣子全数俱在的情况,甚至包括许多不问世事的老臣。

    这或许又是大楚朝极其罕见的文臣武将俱是牙尖嘴利的情形,每个人仿佛忽然都长了八张嘴,恨不得将自己的愤怒全数倒出。

    “陛下,臣等听闻,我朝大楚丞相,乃是女儿身所扮,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请陛下明察!”

    明重谋今天一上朝,就忽然面对大楚朝上下臣子的责问。尽管他知道只要谢临在,那么他就总有一日要面对这些,但是声势浩大的频频叩首与声声责问,仍令明重谋不禁一怔。

    “陛下,谢临身为我大楚丞相,不以身作则也罢,竟然欺君罔上,犯下如此欺君大罪,陛下当惩治其人,以示效尤!”

    “不错,”一人高声道,“我朝从未有过女子为相的先例,且律法不许,我看谢临根本就没资格当丞相!”

    许许多多本就与谢临有异议的众臣,皆不禁纷纷应和,“确是如此!臣看恐怕连先帝都蒙在鼓里,谢临这厮,必须严惩!”

    “对,必须严惩!”

    有谢临一派的大臣们听不过去了,反驳道:“你们谁又知道丞相大人是女子了?你们有证据么?”

    兵部翁达冷笑道:“证据?这还用证据么?拉着谢临出来,让各位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拉出来看看。”

    “什么拉出来看看?谢临这么多年在朝,就算她当真女扮男装,你们一个个的,谁看出来了?啊?”礼部左明忍不住道。

    他的话倒是不禁让众人一怔,“这……”

    众人思忖谢临模样,却都冷不防想起她那双冰冷的眼睛,且谢临虽然面容姣好,可是气势夺人,这些年从未让人觉得她有可能会是女子,被人这样一问,顿时不禁犹豫起来。

    正思忖间,却听翁达冷笑着建议道:“有什么好想的?让她当众宽衣,不就得了?是男是女,一目了然。”

    此话一出,众位大臣不禁一惊。站在此处的大臣大多古板保守,尤其以尉迟正一派的众位大臣,更是以清白廉洁自居,因此听到翁达此话,大多觉得翁达所言未免有些耸人听闻。

    无论谢临是男是女,被逼到当众宽衣的情境,只怕大多都不堪受辱,而且谢临以丞相之位,更是面子或许比许多其他的东西更为重要,翁达此言,确实有些太过了。

    以谢临一派的众奸臣虽然家中妻妾众多,有时候也玩些富人花样,然而所谓树大好乘凉,他们并不想让谢临就此倒了,而且上司面子尽失,恐怕他们也不会好过,自然纷纷表示如此不妥。

    礼部邢余更是摇头,吞吞吐吐道:“这个提议不好,实在有些……”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众臣都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也不禁沉沉点头应和。

    翁达本与谢临有私仇,正觉得此时正是大好时机,不如借机羞辱于她,不想众臣竟然无一人附和,不禁恼羞成怒道:“你们这些古板的家伙,难道就不想想,若勒令谢临当众宽衣,她若当真是女的,只怕早已招认,她若本就是男子,更是不惧,宽衣不宽衣又当怎样?”他指着众臣,恨不得破口大骂,“尔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若是原来的兵部侍郎翁达,众臣被骂也便罢了,然而他却已被降了三级,威望和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众臣听了,便觉得十分逆耳,有些脾气大些的,已恨不得大怒着反驳回去。

    一时之间,朝堂之内,剑拔弩张。

    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

    党争的情状已经显露,各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这是一个看尽大楚臣子真实面目的时刻。

    尖刻的,正义凛然的,冷眼旁观的,惶恐不迭的……

    大楚朝堂上激烈的矛盾在谢临是男是女的问题上凸显出来。忠义的,奸狡的,廉洁的,贪婪的,隔岸观火的,冷静的,愤懑的,压抑的,爆发的……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像要在此激烈地爆发出来,就像沉闷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一样。

    大楚朝终于面临了这一地震。

    明重谋知道,这些问题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经历了许久,沉静了许久。矛盾并不是一直没有,而是缺少契机。

    而这个契机,正是谢临身份暴露的那一刻。

    明重谋看着这些大楚朝的臣子们,谁是忠臣,他知道,谁是奸臣,他也知道。

    许久以前,他看不出谢临究竟是忠是奸,可是后来,他明白了。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不言,不代表他不明白。

    “不管怎么说,”翁达大声道,“起码把谢临带出来,她若真的犯了欺君之罪,那是杀是剐,是活是死,容后再说!”

    众臣一想有理,便也附和道:“对,先把谢临带出来。”

    “对,带出来!”

    还有的仍对谢临保持着敬意的,便都不直呼其名,仍叫“丞相”,一旁的人便拍他脑袋,低声道:“叫什么丞相?谢临早晚落马,朝堂风向都变了,圣意你都不知道揣摩?陛下早都让史达大人代理丞相之事了,估计史大人就是未来的丞相没跑了,我看你应该今早改口叫史丞相大人才是!”

    那人摸摸脑袋,茫然道:“史大人要当丞相了?我咋看着不像?”

    旁边那人啐了他一口,“榆木脑袋,知道什么?”

    不论怎么说,史达确实是最有可能成为丞相的人选,众臣纷纷看过去,想着史达大人起码也应该表表态,以后好随时追随。

    结果史达却只是双手环胸,沉默不语,也不知是在思忖些什么。

    众臣见史达不表态,不由面面相觑,按说揣摩上意的话,史达的想法,或许就离陛下的想法不远矣,然而史达却仿佛离这些朝堂烦扰甚远,并不骄傲,亦无颓然。似乎得不得到丞相之位,和他没什么关系。

    众臣忽然觉得事情恐怕不如所想,这纷纷扰扰的闹腾劲,这才消了不少。众臣仿佛这才想起龙椅上的万兆皇帝仍在,一抬头,冷不丁看到陛下漫不经心却冷漠的眼神,从他们面前一扫而过的时候,众臣不禁忙低下头,冷汗从额头上滚落了下来。

    大殿上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自古以来,臣也能逼君。

    明重谋轻轻在龙椅扶手上敲着手指,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所谓臣子,为君分忧解劳,这是为臣的本分。然而君若弱,则臣强。因此常有臣逼君以成其事。

    明重谋没有接着他们的话题,反而道:“朕自登基以来,有多久了?”

    众臣不知明重谋所问有何用意,便小心翼翼答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已三年了。”

    明重谋听了,阖上双目。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令一个不成熟的君主,变得杀伐果断。

    或许他和谢临的关系,也是如此——君弱臣强,君强则臣让。

    然而她却又有所不同。与对大多数臣子的感情不一样,明重谋每次想到她的时候,只觉内心一片柔软。

    “看来你们还把朕当成刚登基时候的模样,”明重谋漫不经心地说,“当时朕还未能亲政,大权旁落,任你们搓圆搓扁,朕也不说什么。”

    众臣一惊,忙叩首道:“臣等不敢。”

    “或许还要有人说,当时大楚的权柄,也是握在谢临手中,与尔等这些忠贞臣子,没什么关系。”明重谋抬眼,眼中毫无情绪,“你们一个一个肯定又拍拍身上的灰,装作大楚朝这些肮脏事,和你们毫无关系,你们都是廉洁的,公正的,什么错事,都是别人犯的。”

    他放低声音,声音却传遍整个大殿,就好似在众臣耳边回荡一般,“真是无辜啊,朕的肱骨们。”明重谋叹息着,话语透着意味深长。“朕真该庆幸,大楚居然到现在,还没倒。”

    众臣心中更加忐忑,不知陛下何意。

    此时此刻,众臣才深深地感到,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陛下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可是众臣却被那些莫名意味的话骇得浑身打颤。

    众臣本以为陛下有维护谢临的意思,都在心里打鼓,却听明重谋又笑道:“你们不就是想见见谢临么?朕倒是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你们的争辩,朕只觉得可笑至极,完全没有必要。”

    “朕告诉你们,谢临确实女扮男装,你们一见就知道了。”

    众臣吃了一惊,没想到谢临人还没见,陛下已替他承认了。

    却听明重谋又道:“什么欺君之罪,全是无稽之谈。朕早就知道了。”

    “谢临怀了朕的孩子,你们都知道,朕后宫无嗣,这孩子是朕目前唯一的血脉,生下来就是皇长子。有什么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罢。”说罢,明重谋便缓缓起身,众臣心绪皆十分烦乱,见陛下要退朝,众臣只得跪下恭送。

    明重谋走后,众臣齐聚赖昌身边,将他围在其中,“赖大人,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早就知道谢临是女人了?”有大臣不可置信地说。

    “陛下这是要把谢临护住了不是?我看陛下不见得知道谢临是女的吧?”

    “你说什么呢?陛下不是说了,谢临怀了陛下的孩子?谢临肯定是女人。”

    此话一出,登时在大殿上卷起千层浪,众臣皆被谢临会怀上孩子这件事给惊恐住:“而且还是陛下的孩子啊!”有人叹息地说。

    众臣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不禁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均觉得此事有如做梦。

    有臣子还算惊醒的,回头瞧了瞧站在首位的史达史大人。

    这位史大人的女儿史红药,前段时间可是要当皇后的,若陛下真有子嗣,这皇长子,只怕应该也是由这位史姑娘所出,结果这皇长子母亲的地位居然被谢临给夺走了。

    而史达大人也夺走了谢临的丞相之位。

    这叫什么?一报还一报?

    有臣子在心中吐槽地想。

    史达国字脸,面目肃然,平日倒是还算和蔼,只是此时皱着眉头,估计也是想起他曾经为女儿向谢临提亲一事。谢临当时以“床事不谐”为由骇得他打道回府,此时想来,对方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就不能。谢临一介女流,怎可能会娶他的女儿为妻?

    史达大人被耍,只怕心情铁定不好。

    聪明的臣子就应该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而不是上前去安慰史大人受伤的心灵。

    不过好在尉迟大人在夷国的捷报频传,早先陛下就为尉迟大人和史红药姑娘指婚,男才女貌,可谓佳偶,也算圆满,对史大人来说,应该颇有慰藉。

    此时赖昌被围在中间,被众臣挤来挤去,被问及“谢临是否有孕”一事,赖昌无法回答,只得道:“小人也没法解释,只能告诉各位大人,有些事,耳听不一定为虚,眼见不一定为实。”

    什么是“耳听不一定为虚,眼见不一定为实?”你这话说了不是白说么?

    赖昌则心中想着,太后吩咐给谢大人做的汤,还在御膳房里煲着呢,什么时候诸位大臣才能放了小人,好给谢大人把汤送去啊?

    xxx

    自尉迟正出征后,已逾半年,谢临怀胎已有八月,一个月后便即临盆。

    谢临被禁足在丞相府中,也已逾半年之久。丞相府大门紧闭,没有人知道丞相府中的情形,更无人知晓谢临现状,也难怪谢临是女扮男装一事,到最近才被朝臣发觉。

    同样的,尉迟正出征后,兵部尚书府也同样大门紧闭,来往出入越发减少,尉迟正的幕僚卓青,更是非不必要,则不出门。

    太后这边对谢临确实关切有加。毕竟是大楚头一个皇子,太后期盼已久,难免总是想得多些,也急了一些。

    不过今日朝堂内外混沌不堪,太后在宫中,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倒是比到丞相府和兵部尚书府更快些。

    “谢临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皇帝,哀家知道你怎么想。”太后在帘后说。

    明重谋沉默,散朝后不久,太后便安排与他见面,他不用太多想,就知道太后定要提这件事。

    “哀家还是那句话,不许你和谢临,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太后道,“谢临是个奸佞之臣,在他处传得有多难听,哀家想皇帝你不会不知道。”

    “你们两个,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太后将宫女端来的茶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明重谋没想到如今,太后竟仍然这么说,他眯了眯眼睛,沉声道:“母后,她怀了您的孙子,是朕的儿子。”

    太后喝茶的动作顿住,她目光落在杯中的水波上,然后道:“万一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呢?”

    明重谋靠向椅背,按捺住心底忽然涌起的波涛,“那也是朕的孩子。”

    太后沉默不语。

    先帝欲定国安邦,筑万世功勋的愿望和话语犹言在耳,太后不愿忘记。先帝没能成就的功绩,就让皇帝去成就,又有何不可?那谢临愿意把自己当成是踏脚石,那就踏吧,心中又有何愧疚?

    为何……就与她有了感情呢?

    太后思之良久,仍然不解。

    “这满朝文武之态,皇帝你也见了,”太后沉吟半晌,方道,“谢临就算不是因为这事,也会因为他事而倒,你为谢临思绪忧忧,我看谢临未必会感激你。这孩子,我会替你保住,可是孩子的母亲还是可以换的。谢临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到时,若谢临有个万一,哀家会把孩子交给他人抚养。与其见你如此忧愁,倒不如就此烟消云散更好。”

    “你呀,当断则断,”太后又加了一句,“古人云,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对侯铁铮和谢临二人的权力,你能不顾及感情就将其收回,哀家相信,你一定也能挥剑斩情丝。”太后柔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不是一个为了孩子就会保谢临的人,她更多的,主要还是想着先帝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