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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是一只展翅的浴血蝴蝶，被悬空吊着。
粘稠温热的鲜血，由他的掌心，他的肩膀，他的唇角，他身上撕裂的每一处，滚落而下。在他身下，混着灰尘和泥土的污浊的血液，汇成小流，蜿蜒流淌。他惯常佩戴的眼镜，此刻已裂成了四崩五裂的碎片，散在地面上。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腥味。
杨俊文，赖曦夕的直属上级。他也是警局内，唯一知道赖曦夕警员身份的人。
“小夕，你来了。”南宫蝴蝶唤道。
一声叫唤，把赖曦夕停滞片刻的神智拉了回来。在双腿发软的那一秒，她稳住了自己，朝南宫蝴蝶走去。
她当即注意到，南宫蝴蝶腕上的手表已经换了一只。
她想若无其事的回应一声，可是蝴蝶姐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甚至她已经有预感，一旦打开了那喉咙的阀门，眼泪也会喷涌而出。
赖曦夕哽紧了喉咙，没有做声，象征性的牵起了一个笑容。尽管这笑比哭还难看。
室内一共有十多人。除了秦升、野狼、秃鹰、白二美、南宫蝴蝶，还有九个人。
秦升就坐在受刑的杨督察左侧。他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左腿架在右腿上，手中依然转动着他那串佛珠。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三秒，开口道，“这次交易，我们损失了几个亿。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三合会的精英。可是没想到，居然会有内鬼。我实在太痛心了。”
秦升站起身，拉住铁链，原本痛晕过去的杨督察顿时又被剧烈的疼痛唤醒神智。他喉咙间挤出痛苦的呻吟。
秦升盯着他，苍老的双眼，犹如淬毒的刀子，“你们条子够行啊，居然把卧底安插的那么深。”他的手一点点搅紧铁链。杨警官仿佛在失控边缘，痛苦的低吼犹如濒死的困兽，越来越多的血液由伤口处滑出。
赖曦夕的心一点一点抽紧，直到缩成一团。痛苦抽搐的心，几乎让她站立不稳。此刻她看似毫无异常的牢牢伫立，但若有人将她轻轻一推，她便会应声倒地。
包括赖曦夕在内的九个被怀疑对象，皆是面色凝重，带有惊恐。谁都害怕，会被认为是内鬼。
“这位杨警官，只是做他分内的工作。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你现在站出来，我就放了他。如果你是一个懦夫，那就好好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九个人，无一人有反应。当秦升的目光扫过时，纷纷惶恐道，“升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秦升的目光与赖曦夕对视，她一反常态，没有那么多畏惧，也没有忙不迭解释，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平静到可怕。
“哈哈……哈哈哈……”秦升蓦然笑起来，“懦夫……原来警局里出来的都是懦夫……”
秦升走到手下身旁，拿过其中一人手中铁棍，快步走到杨俊文身旁，猛地扬起，照着他手狠狠一棍捶下去。宽阔的室内，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无比，弹过每一面墙壁，不断回放。他接连捶了几棒，砸得鲜血飞溅，碎裂的白骨夹在模糊的血肉里分外鲜明，血腥气浓得漫不开。惨叫声，血流声，撕裂声，哀嚎声，骨折声……连绵不绝，反复循环……
赖曦夕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全部被抽离，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惨叫声充斥着她的耳膜，几乎将她撕裂。她想哀嚎，可是她连声音都不能发出。她想大哭，可是她连一丝表情都不能有。她想杀人，想杀了所有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可是她连挪动一步都不能！
……
“做卧底是一件很痛苦的工作，因为它是一种背叛。”
“不是背叛，长官！我只知道，我是一名警察！”
“你如果不交心、不拼命，就无法获得信任。可是，一旦交心，你又要亲手将自己的同伴推向无间地狱。”
“我与他们不是同伴！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职责就是与黑恶势力做斗争！”
“夕夕，如果你时刻这么想，进入黑社会当卧底就很危险。”
“为什么……”
“因为更多时候，你的身份就是黑社会中的一员。”
“……”
“信念深埋心中，行为要与黑社会磨合。这样才能保命。”
……
往日的一幕幕，长官的教诲，言犹在耳。即使在这一刻，杨俊文依然用颤抖的鲜血淋漓的手，做出手势暗码。
他让她不要妄动……
“哈哈哈……”秦升再度发生嘲弄的大笑，笑得狰狞，笑得惊悚。他靠近杨警官，笑着道，“你看看，你拼死保护的人，眼看着你下地狱，都没有勇气走出一步。杨警官啊，你是何苦呢？你只要乖乖跟我们合作，把人交出来，我保证你安然离开这里。”他又攥了一下铁链，“快点啊，失血过量，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好……”杨俊文虚弱的蠕动双唇，“我说……”
秦升当即靠近他，将耳朵凑过去。
赖曦夕攥紧双拳，她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杨警官将目光看向了一个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顺着他看过去，一瞬间成为焦点的男人，吓得双腿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这……与我无关啊……升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惶恐的看着秦升，表情几近扭曲。
他的目光猛然转向杨俊文，满含怨毒，咬着牙哆嗦道，“死条子，你竟然害我……”他蓦然起身，冲过去，“你给我说清……”
“砰——”一声枪响，“砰——砰——砰——”接连几声枪响，额头，心脏，胸腹，血花四溅，枪枪正中要害。他的身体因那巨大冲击力不断抽搐，身上炸开血洞，他死死的盯着杨警官，最后的话没能说出口，倒了下去。
沉重的躯体，砸起一地尘灰，迷了赖曦夕眼前的世界。
南宫蝴蝶收起枪，冷声道，“死到临头，还妄想对升哥下手。”
野狼的目光转向杨俊文，“这废物，已经没有用了。”在他的指示下，铁链被解开。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身体扑倒在地，失血过多的他，意识越来越混沌。
野狼拽起他的身体，往前方拖去，直到建筑的边缘。
似是知道死到临头，他用力睁开眼，努力的昂起头，嘶扯着残破的喉咙吼道，“天网恢恢——”他的身体被举起，在半空划出一个抛物线，“……你们逃不掉的——”
发自灵魂的呐喊，一名警察用生命捍卫的信仰，在半空，随着风声飘荡。
赖曦夕缓缓仰起脸，用尽所有力气压回涌出的情绪。缩成一团的心脏，犹如万把利刃狠狠穿过！
理智在疼痛中，愈发清醒。
…… …… …… 只手遮天by无影有踪 …… …… ……
当天晚上，赖曦夕没有去名爵，也没有回家，而是独自驾车，绕着gk兜了一圈，最后在城口区最边陲的小山边停了下来。
天色已晚，这郊区荒芜之地，人迹罕至。她一个人一口气冲到了山顶。两个小时后，她喘着粗气，浑身汗水，滚滚直落。极度消耗的体能，让思绪得到了喘息的空白。如果不找一个渠道宣泄内心积压的东西，她会疯掉的。
喘息渐渐平复，她混沌的瞳孔，渐渐凝聚，形成黑色的深渊，腰间的枪突然被抽出。
杨叔叔，我这就去杀了野狼，替你报仇！
在她内心想法成形的那一刻，天空蓦然几道厉雷劈下。身后不远处，一棵树木的枝干被劈的掉落而下。
她神经一凛。好像由失控边缘被拉了回来。
表情几番变幻，最终，她颓然跌跪在地。倾盆大雨，伴着惊雷而至。
穿过厚重的雨帘，她的视线遥遥看向城中区高高矗立的中央警务大楼。
躬身，埋头，叩首。
再叩首。
杨叔叔，我会用你想要的方式，祭奠你在天之灵。
咆哮的大雨，盖住了这个城市的一切喧嚣。全世界似乎只剩下雨声。淹没了芸芸众生的嬉笑怒骂，更淹没了荒芜的山顶上，赖曦夕咬牙的呜咽。泪水、汗水、雨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交相混杂。
她在大雨中呆了一整晚。
当赖曦夕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正要用指纹开锁，大门自动开启。阿来美艳的脸庞带着关切，出现在眼前。
他一把将赖曦夕拉进去，带回了房里。
“全身都湿透了……先去洗个热水澡。”他帮她找出睡衣，放在浴室里。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喷头也喷洒出冒着热气的水流。
“乖，赶紧洗澡，不然会着凉。”阿来揉揉她的脑袋，声音轻柔的仿佛呵气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