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冬

清木沉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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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王絮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减租子的时候,那些佃户不请自来、集体上门了。

    中午,太阳升的老高,可是一点都不热烈,有点像病人的脸蛋,苍白娇弱,在这种太阳下完全不能享受到日光浴的慵懒。王絮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面前放了几个小木盆,她弯着腰从盆中捡着颗粒饱满的小麦。

    卢姨娘叠翠和柳杏坐在院子里做着衣裳,张嬷嬷身子还没有好彻底,王絮特意给她找了个光照充足的地方晒着,王启辰和王拂俩孩子和附近的一般大的几个孩子混得很熟,几乎不着家。

    正在她们几个聊得开心的时候,这一群佃户进入了他们的院子,连他们的老婆孩子也都跟着过来了。王絮楞了一下,进来的一群人里面,孩子的个头都不高,骨瘦嶙峋,显得头尤其的大,其中有几个妇人衣裳补了好几层,还有一个妇人怀着孩子,颤颤巍巍地跟过来,面色发黄。

    一个年龄较大的老汉走到前头,代表身后的一群人说:“王姑娘,你也知道今年的雨天来得不是时候,庄稼也减产了很多,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怕是要……”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姑娘,今年的租子能不能晚点再交。”

    一群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就像那一群希望工程的宣传片,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王絮顿时心酸不已。

    她还没来得急说话,一边低头穿针的叠翠放下东西,站起来不同意地说:“哎,这么说可不对,你们活不下去,我们这一群孤儿寡母的怎么活的下去,我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辛苦过。”

    王絮打断叠翠的话,看着那一群孩子,开口道:“我知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马上就到冬天了,你看我们这一群人没经历过冷天,日子会更难过。”她想了一会儿说:“不如就再减少一半,总也要我们能挨到开春不是。这也是看在这一群孩子的份上,总要他们能活得好点不是,还有这没出生的。”

    她拉过那怀着孩子的妇人,笑着问道:“李大娘,这有七个月了吧,怎么还出门呢。”她摸了摸李大娘的肚子,“这孩子最近还老实吗,不磨你了吧。”

    这大娘笑得慈爱地看着肚子,“絮姑娘,前几天你送的酸梅子还有剩,最近他也老实多了。”

    张嬷嬷坐在一旁,眼睛直直地盯着李大娘的肚子,哀伤嫉恨,没有人看到。

    前两天,王絮家的那俩小孩子闹肚子,一点也吃不下去饭,卢姨娘急的不得了,赶紧找王絮想办法,王絮看着那俩平日里欢实的孩子,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便去了镇上给他们买了一些酸梅子,顺便问了问绣品的事。

    在一家布店里,王絮问老板娘:“老板娘,你们这有什么好的绣品吗?”

    老板娘看看她的穿戴,知道这是有钱的人,走过去招呼:“姑娘是要买绣品啊,我不自夸,这镇上只有我家店的绣品质量最上乘。”

    老板娘找出了几件还算不错的帕子递给她,“看,这阵脚,这颜色,绝对的好东西。”

    王絮看不出什么好坏,将身上带着的卢姨娘绣的一个帕子拿出来,递给老板娘,说:“老板娘,我这帕子不比你的差吧,你们店里最好的跟这个比又如何?”

    那帕子显然很得老板娘的喜欢,她拿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说:“姑娘既然不是买东西的,就请回吧。”

    王絮忙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想问问你们需不需要绣娘,帮你们绣绣东西,我也能得个钱不是。”

    那老板娘打量着王絮,说:“绣娘,这工钱可不高。”

    王絮正想接着问问,旁边一个怀着孩子的妇人拉着她的胳膊走出去,那妇人正是打算给孩子扯点布的李大娘。

    李大娘对王絮说:“姑娘,可别答应她,这个店的老板娘对人可不好,对绣娘也特别差,到时候怕是得不了几个钱。”

    王絮狐疑地看着她。

    她又些不好意思,羞赧地说:“姑娘可能不识得我。”

    王絮心道,的确不识得,不知是谁,怎么这么喜欢管闲事。

    她微一低头,说:“当初姑娘刚搬来的时候,我去看过,当时在人群里面,姑娘可能没看见。”话刚说完,她捂着肚子,眉头微蹙。

    王絮赶紧扶着她,说:“不舒服?”

    李大娘点点头。

    王絮从包里掏出几个酸梅子递给她,“吃些这个可能会好些,我也没有多少,难受的时候就吃点吧。”

    李大娘摆着手,“家里还有些酸果子,这个我可不能要。”

    王絮将酸梅子塞进李大娘手里,说:“你刚才也帮了我,就算是报答你的,何况咱都是一个村子的。”

    这算是相识了。

    当下,李大娘红着眼说:“姑娘,我知道你也不好过,可我们也是没办法了,你可别生气,这减少了一半的粮食,我们一定会给你送过来的,总也要你们能过得去,大家都挤一挤,总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王絮扶着她,说:“我都省得,不妨碍的。”

    等那些佃户都回去后,叠翠悻悻地问道:“小姐,这么纵容他们,他们会越来越得寸进尺的,明年估摸着就不一点粮食都不给了。”

    卢姨娘也不同意,但还是没说什么。

    张嬷嬷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没有说一句话。

    又过了几天,那些佃户将今年的粮食送了过来,不仅没有少,还比王絮所说的还多,其中属李大娘家多出来得最多。王絮知道李大娘今年的冬天该是不好过,到时候还是多往她家去看看的好。

    很快冬天就来了,仿佛树上的叶子都是一夜之间落光的,这儿的冬天很冷,今年的尤其冷。

    刚进入冬天,天气就冻得能死人,整个村里几乎没人出来走动,全都缩在屋子里,围着柴火取暖,就这么等着过年,等着春暖花开。

    光年前的一个多月,村里就有四五个老人被冻死,王絮听到后很是感慨了一阵,但她也不是老好人,少了佃户们的粮食后,她才发觉银子真是捉襟见肘了,如今根本没有能力去帮助别人。果然善良也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现在的她,没有这个基础。

    冬天里,李大叔过来了一趟,李大娘生了个小子,他过来送个红鸡蛋。

    王絮知道,这鸡蛋怕是攒了很久的,留着给李大娘补身子的,如今却给她们送来了,她当即找了一块没做衣服的布递给李大叔。

    这李大叔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面色是庄稼人的那种黝黑,个子不高,不善言辞,在王絮递给他布的时候,只一直说:“不能要,不能要……”

    最终王絮还是把布塞给了他。

    新年的时候,王絮几个人围在屋子里的火堆旁,她们没有用炭,用的是山上捡的木头。

    王絮看着在火堆旁的她们,每个人都有了血色,但每个人都没有笑容,她的心情也很沉重。

    她们家现在吃的,顶多可以坚持到新庄稼种下,到新粮下来的那一段日子,就要花钱买粮食,而她手里的银子也就只有一百两不到,还要留下来一部分以防万一,后面的日子真的要紧紧巴巴地过了,找到挣钱的法子更迫切。

    除夕夜,她们宰了喂养了几个月的一只鸡,又从地窖里拿出了一棵大白菜,就这么凑合着吃了一顿年夜饭,怕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吃过这么寒酸的年夜饭,尽管村子里还有一些人连肉都吃不上。

    年后的天气还要更冷,天上的太阳白花花的,地上的雪和冻越结越厚,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

    天气一天又一天地变得冷,大概是这种冷酷的天气影响了众人,王絮绝望极了,人也变得消沉了起来。她干什么都没劲,连捡个庄稼种子也能走神,有时候坐在那儿大半天也一动不动,脑袋里一片空白。

    王絮的不对劲,家里的其他人都有所察觉,连王启辰和王拂都不去打扰她,有时候俩孩子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希望能让她好受些。

    王絮失魂了几天,卢姨娘忍不住,还是开了口:“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王絮听完,看着卢姨娘眼中浓浓的忧虑,说:“没事的,只是在想一些事,不用请大夫。”

    其实她这几天只是在想自己的遭遇,她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她原本只是个小白领,活得轻松自在,一个意外到了这里,却过着这么凄惨的日子。她有些想家,想着家里的爸妈,想着在这么冷的天里,她坐在屋子里玩游戏该是多么舒服,这么想想,甚至连妈妈安排的相亲也觉得不讨厌了。

    她站起身,笑着对卢姨娘说:“让你们担心了,没事的。”

    看到王絮的笑脸,叠翠柳杏放心地进了厨房,俩孩子笑着到门口玩雪去了。

    这一刻,王絮看到她们的担心,真正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现代人了,而是一个古人,那些在历史书中出现的人物,只是她如今连在书上出此案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茫茫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

    只是现在,就算只是一滴水,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那些关心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