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童(上)

吴下阿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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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流大会”其实跟现在广东的“广交会”性质差不多。90年代后期,农村地区物资相对还是比较匮乏,平日里购置什么新衣服,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要去城里,相当不方便。因此每年某一天,各大乡镇就会举办“交流大会”,方便大家采购物资。不同的乡镇规定的时间不同,我们潭水镇就定期在三月初三。届时,会吸引十里八乡的村民和县城里的商贩、居民参加,有时,甚至会有隔壁县城的人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凑热闹。

    昨天开始,镇上的主干道就开始搭建帐篷,密密麻麻。窄窄的街道,排列着四列帐篷,两两相对,只留下仅供2-3人并排行走的人行道。旁晚时分,小商贩们陆续搬货入铺,一片繁忙景象。

    对于年幼的我而言,集会上的其他商品没什么吸引力,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美食。

    经过一个晚上的辗转难眠,终于熬到了天亮。我问外婆要了十块钱,叫上无尘,就往集市赶。那个年代,十块钱对于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够我买很多小食。

    集市人头攒动,虽然才8点多,但是已经到处是人。

    我不敢牵无尘的手,上次他对身体接触的排斥让我影响深刻。所以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隔着他的衣服抓他的手腕,这样就不怕走丢了。我们在人缝中钻进钻出,东边看看西边看看,很是兴奋,当然他主要还是跟着我的脚步。

    无尘对甜食不太感兴趣,倒是对棉花糖、铁板糖人等东西的制作过程十分好奇。

    白色的蔗糖被小贩倒入一个铁制离心旋转小锅,小锅外围是个比它大几倍的大锅,通过手动旋转小锅加热,白色的棉絮就从外围大锅的细洞中连绵而出。小贩一手旋转小锅,一手拿着一根木条慢慢沿着大锅收集棉絮,不一会一朵大大的棉花糖就制成了。我们一直在棉花糖摊边站了十几分钟,在吃完手上第二个棉花糖之后,我终于无法忍受,把他拉走了。

    还有铁板糖人的制作,跟我在几年前介绍中国传统工艺的电视节目上看的的一样。这些民间工艺虽然在一些旅游景点依然能够看到,但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逐渐走向没落。我不禁感到十分幸运,因为生活在那个年代,我有幸亲身体验了民间艺术的繁华。

    连续两天,我们都相处十分融洽,流连于各种摊位,他负责看,我负责吃,乐此不疲。但是这种快乐在第三天被一场震惊小镇的恶性凶杀案终结了。

    死者是一家六口,其中还有一对兄妹。

    最令我难以接受的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刘雅,正是我的同班同学。前几天我们还一起跳皮筋,一起玩,没想到几天之后她就被人杀死了,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

    事情的起因众说纷纭,也许是我当时的确太小,很多东西似懂非懂。我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一桩几年前的恩怨,凶手因为刘雅爸爸入狱,出狱后不久就寻仇,屠杀了他们全家。

    我还听说,父母被杀的时候刘雅惊醒了,她一个人赤脚逃出房门,在田间跑了一大段路呼救,但是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然后一刀毙命,脑袋也被削去一半,白色的脑浆和着鲜血流了一身。

    虽然刘雅求救的事情已经无法证实,也许只是旁人为这个悲惨的故事添加的更富悲剧色彩的一笔,但是她被杀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十几岁鲜花一样的生命还未绽放就枯萎了。

    事情发生在集会的第二天深夜,次日上午凶手就落网了,而我也再没有心情赶集。

    余下的几天,学校的氛围很沉重,同学们都在谈论这个事件,老师还特意组织了一次悼念活动。平日里,刘雅在班上人缘还算不错,也很得老师喜爱,而且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导了2年半的学生,感情固然更加深厚。

    再次见到无尘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

    悼念活动之后我就一直很累,整日犯困。外婆以为我是为刘雅的事情累的。因为我是班长,悼念活动的组织、开展都是我配合老师进行,而且小女孩心理承受能力差,那么大的事可能一下子也无法接受,我也以为如此。

    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外婆,我觉得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的,那就是在去刘雅坟头参加悼念活动的时候,我依稀好像看到了刘雅。

    她跟平日里一样,穿着浅色外套和红色灯芯绒裤,站在坟头,向我招手,对着我笑。

    我害怕极了,忙想跟老师说,但是一回头她就不见了。

    原本这件事情我想当天就跟无尘讨论讨论,但是回来之后实在是太累了,一拖就拖了几天。

    轻轻推开了无尘的门,看到他正盘腿坐在佛像前,虔诚的颂着经。我没有叫他,静静的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还没等我坐好,一道犀利的目光就向我射来,看的我一颤。抬头望去,吓了一跳,居然是无尘。

    我从没有看到他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或者看任何人。无法形容的严肃和尖锐。在我心目中,无尘一直是温和的,连开心都是淡淡的,怒气不该是属于他的情绪。

    突然我感到很害怕,继而又觉得一阵委屈。怎么短短几天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身边的熟人被人仇杀,以往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情节真实的发生在我身边,连一向温柔的无尘都变得那么凶。

    “无尘,你怎么了,为什么对我那么凶,因为我这几天没有来吗?”我弱弱的问着,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看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解释:“这几天我好像生病了,总是想睡觉。”

    “集市之后,你去了哪里?”看到我虚弱的可怜样子,无尘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了下来。

    看他不生气了,我就把我们分开之后的生活简略说了一下,全然没有以往的眉飞色舞,就像一只精疲力竭的小狗,耷拉着脑袋。

    听完我的叙述,无尘又是一阵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正当我憋屈的浑身难受,快要爆发的时候,他又开口了,神色极为犹豫,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小轩,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怕吓到你。”他斟字酌句的说道,“下面你听到什么也不要害怕,我定会保护你的。”

    一席话说得我胆战心惊,不自觉的心跳加速,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心脏有力的搏动。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道:“还记得你上次在北村晕倒的事吗?你爸爸告诉你是做噩梦。本来师父告诫过我,不要告诉你。我也以为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但是今天看来不是这样。刚才你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了一股极阴之气。原先不知道是你,还以为什么脏东西。”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无尘轻叹了口气,“看到你之后,我也很吃惊,几日不见你阳气怎么弱到这个地步,已经趋近于阴灵,我竟然一下子不能认出你来,我认为你最近几天身体无力也是因为你的阳气流失所致。”

    小孩子的接受能力毕竟十分强大,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我全然相信了无尘的话,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无尘!”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舍不得爸爸妈妈和外婆,不想变成刘雅一样。“无尘……”我呜咽着,无论我平时如何张狂,说到底我只是个小孩,本能的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有种直觉,也许现在只有眼前的男孩能够救我。

    “别怕,我会保护你。”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哎,要是师父在就好了,我虽然从小跟着师父,看过师父驱鬼无数,但是我从没有亲自抓过。”

    说完,似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又补充道:“不过,从你这几天经历的事情来看,这个怨灵极有可能是你的同学刘雅,还好她死了没有多久,虽然怨念极大,但是危害有限,不然你也拖不了那么久,她估计是侵入了一部分怨气在你身上,慢慢消耗你的阳气,等到头七那天再来取你性命,从时间上看,明晚就是她的还魂夜,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听完无尘的话,我是又惊又气:“她为什么要害我,又不是我杀她的。她怎么变得这么坏。”

    “师父说过,冤鬼没有好坏之分,他们是一口怨气所化,无论身前是怎么样的人,现在已经迷失心智。”

    “所有的鬼都这样吗?”我很好奇,如果所有的鬼都是没有意识的,那我们平时逢年过年烧香祭祖有什么意义。

    “也并非如此。师父说过,人死了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生前无所留恋的灵,一死就会进入地府等待轮回,大部分人死之后成为灵。另一种是贪恋尘世的鬼,由于太多执念而不得轮回。所以不是所有的人死了都可以称为鬼。我们平时为那些刚死不久的人做法事,其实主要是为了那些鬼做的,消除他们的执念,度他们往生。”

    “以后再也不磕头了。”我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无尘轻轻摇了摇头,几不可察的笑了下。

    “其实烧香祭祖,无论是想尽孝道还是求祖先庇佑,不过是求自己的心安。因为非是怨气而生的鬼,生前必有挂念,这样的他们虽然保留生前的记忆,但是法力也有限,如果滞留世间,受阳气灼烧,最多几年就会魂飞魄散。因此年代久远的,必是怨灵。”

    此时的他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那她为什么找我呢,那天全班都去了,为什么单单就要杀我?”我有些委屈。

    “我推测这跟你上次中了北村女鬼的煞气有关。你是女孩,原本属阴,而你年纪又小,容易阴气沉积。普通人阳气盛,是看不到鬼的,但是现在你的体质已经能够让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鬼没有实体,无法直接害人,所以信则有,不信则无也有一定的道理。”说罢,无尘起身为我倒了一碗水。由于紧张,我确实有点口渴,当下就“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还觉得意犹未尽,自己又去倒了一碗。

    “一般鬼害人,有两种方式,其一就是制造幻觉让人心生恐惧,惧则虚。如果对方心智坚定,他们就无法乘虚而入。大部分被冤鬼索命的人是自己心虚,所以容易中幻觉。其二就是某些人体质属阴,有所谓的阴阳眼,容易招惹冤鬼。而你,属于后者。”

    “那我以后一直都会这样吗?”现在我唯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个得问问师傅,你不是天生的阴阳眼,是后天煞气所致,也许有办法的。”

    “哦。”我点点头,不置可否。敢情我要成为妖魔鬼怪的活靶子了,还是个露天的。

    “别担心,我相信师傅会有办法的。”看我一脸丧气的样子,他又安慰了一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明天晚上的事,去你家怕不方便,有你外婆在,最好来我这里,但是你外婆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留宿吗?”

    “嘿嘿,这你就不要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我调皮的朝他眨巴眨巴眼睛,顿时恢复了一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