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石公主

沐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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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数天,郑媞自然是日日跟着薛氏前去松鹤堂里问安的了,只是他们一家子人才回京来,如今没多少日子又要过年了,要处理的事儿就多,一般问过了安,又稍微说上几句话,便要回南园里去忙活了。

    郑媞大多数时候就留在了老夫人处玩耍,与老夫人说话儿,不外乎是这么些年在外头见识到的新奇事物,又常做些什么耍子等等。

    “像这样子的冷天,阿娘很少让我出去玩,有时候阿耶会偷偷地带着我玩雪,只是被阿娘发现了就免不了一顿骂,而且阿娘没有一次是不发现的。后来还是阿耶看我可怜,就让人做了陀螺、双陆这些能在室内玩儿的东西,不过开了春就好啦,可以到郊外去踏青、放风筝,阿耶还常常带着我们去乡下的农户家中歇脚,不过百姓们过得苦,他们家里头有的连张桌子都没有,吃饭得蹲着,那些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儿,都长得又黑又瘦,跟蚂蚁一样的小只,他们很穷的,寻常连盐都吃不起,所以一般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我们,阿耶每每将我们带的吃食分与他们,自己则是带着我们去小河里头捉鱼……”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十一娘兴致勃勃地问:“你也下河去捉了吗?”

    郑媞有些沮丧:“没有,阿娘说怕我给水冲走了,哥哥也没能下去,都是阿耶一个人捉的鱼。”然后又道,“百姓们什么都吃的,蜈蚣、蟑螂……”

    只是她说了半天,姐妹们却并不知晓这些是何物,晶娘就很奇怪地问她:“蜈蚣跟蟑螂是什么东西?”

    郑媞说:“就是一种虫子,会咬人的。颜色深深的,蜈蚣有很多只脚,大概有十几二十只吧……”她也不是很肯定,听阿耶说的,“总之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全身都要痒起来的那种,蟑螂么……”

    听着的小娘子们已经有些想吐了,那种恶心东西能吃吗?十一娘跟八娘几乎是同时出声的:“十娘你别说了。”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老夫人,阳石公主与七娘来了,才进了正门。”

    室内原本还算是祥和的气愤忽然间窒了窒,郑媞也想起了薛氏与自己说过的话,有一些好奇。

    只听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嗔怪地看着郑媞,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跟你阿耶儿时一样,惯是会吓唬人的。”话语中含着一丝宠溺,这在她的身上是极少见的。而

    晶娘原就没怎么被吓到,还嘻嘻笑道:“那十姑姑下回带我去尝一尝味道吧?”她也是个爱玩儿的,只是平日里不管是阿耶还是阿娘都是不会允许的,以后可以跟着十姑姑玩儿了!

    八娘九娘跟十一娘闻言脸色忍不住僵了僵,十二娘还小,听到晶娘的话也跟着不知天高地厚地喊,“尝尝味道,尝尝味道!”

    郑媞眨眨眼睛,她其实就是这么跟他们说一说,尝她是不想尝的。何老夫人则是笑了出来。

    又说了会子话儿,外头的仆妇再次隔着门帘子禀告:“阳石公主进了院子了。”

    何老夫人这才慢慢地站起了身,稍微整了整衣裳,由使女伺候着批了斗篷,并且携了一众小娘子们绕过屏风到了外室,门口的锦帘被使女撩了起来,外头正在融雪,甫一走出来,露在外面的脸上有一些刺冷,只见一位身披火红色玄狐皮大氅的女子携着一名十岁出头,同样围着斗篷的小娘子,被使女、仆妇们簇拥着走进。

    这女子梳着高髻,一眼就能看到头上赤金红色大偏凤,耳上拇指大小的红宝石耳铛,十分耀眼,再转到她的脸上,肤色偏黑,面庞方正,容貌却是连清秀都尚且不算……

    何老夫人携着小娘子们行礼:“请公主金安。”

    阳石公主身边的那名十岁左右的小娘子则是迅速地避了开来,待何老夫人等站直了身体后,她方才款款上前见礼,却是阳石公主与郑清的唯一的女儿七娘。她的模样儿倒是有六七分随了父亲,只是肤色、骨骼等等却是随了母亲,是以并不十分地美貌。

    阳石公主上前扶住了何老夫人,无奈道:“阿家总是这样与我见外,一家人,又何必多礼呢?闹得我寻常都不敢来打搅阿家呢。”只是话虽如此,却也是等何老夫人行完了礼之后才上前搀扶的。她知道,这辈子,她要么是仰视着她们,要么是俯视着她们,却永远也融不进她们。

    何老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阳石公主的手背,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公主金枝玉叶,老妇怎受得起?”

    郑氏属士大夫行列,寻常非正式场合,见了皇帝都是不用行跪拜大礼的,更遑论公主?是以何老夫人也并不以为意,这都十几年了,什么是不能适应的?她也只庆幸娶了这刁蛮货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四郎了。

    回到屋里,使女们伺候各自的主子褪了外头的衣裳,又多生了两个火盆,方才退后立于一旁,何老夫人与阳石公主分作于上首的左右位置,使女上了热饮,郑媞与晶娘、十一娘坐在一处,才呷了一口带着花香味儿的牛乳,就听阳石公主在唤她了:“这就是十娘吧?离家这么些年,我都认不出来了呢。”

    郑媞忙放下了杯盏,上前去又行了个礼,此时她站着,公主坐着,高度正好持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一些奇怪。

    “与你阿耶倒是生的极像的。”好半天,才听她说了这么句话。

    郑媞被她那说不清道不明,总之是直勾勾又带着些奇怪感觉的眼神儿正弄得不自在,闻言便脱口而出:“我是阿耶的女儿,自然是生的极像的了。”

    阳石公主笑了,摸了摸她嫩生生尚且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柔声道:“连性子都这般像。”然后又送了她一串儿珍珠手链做见面礼,还问她平日里爱干什么之类的一般初次见面的长辈都喜欢问的问题,郑媞也没怎么觉得异样,一一回答了。

    “七娘也是个极活泼爱玩儿的性子,你们姐妹俩倒像是能处在一处玩耍呢,下回我接了你去公主府玩儿可好?”

    差不多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何老夫人像是有一些倦了,阳石公主方才离去,郑媞等人也都告罪退下。

    等到人都走光了,何老夫人的脸总算是彻底地阴沉了下来,在其身边侍候了数十年的温妈妈见状便劝慰道:“老夫人何必生气呢?不值当的。”

    老夫人的眉头紧紧地缩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在为她生气?”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温妈妈连忙侍候着褪了头上的钗子,并且在老夫人的背后又垫了个软枕,侍候了她午睡了。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郑媞倒也没再见过阳石公主与七娘了,听人说皇后殿下病的极重,从开春到现在,都说熬不过年关呢,而阳石公主又是皇后殿下唯二存世的孩子之一,皇太子殿下的胞姐,此时自然是得随侍在侧的。没见着也在情理之中。

    郑媞倒不是想念她,只是觉得奇怪,她问何老夫人:“三伯母以往是每日都过来请安的吗?”真是的话,大母可是要受罪了,国礼排在家礼之前,那大母岂不是回回都要朝着那她弯腰行礼?而且又是个这么会说的……

    何老夫人笑答:“我让她每月的初一十五过来就是了,只是她喜欢做贤惠人,几乎没两三天就要来‘请安’一次的,以后啊,约莫是每日都要来两回了呢。”话语中带着些郑媞听不懂的意思。

    郑媞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些不高兴地在何老夫人的耳边轻声嘟囔:“那岂不是太讨厌了?”

    何老夫人让她给逗乐了:“是极。”又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嘱咐道,“在旁人面前可不许这般的口无遮拦了,知道吗?”心里却是因为孙女儿跟自己亲近而高兴,也知道这个孙女是小儿亲自授课的,不可能真不晓事儿,这时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除夕这日,郑衍、郑湖、郑清都要进宫赴宴,有诰命在身的女人们也都要按品大妆地入宫去吃席,原本郑泽一家子倒是能够跟往年一样清闲又高兴地过个年的,只是皇帝却又偏偏传了谕令到府里,让郑泽也携妻儿往宫中赴宴。

    郑泽系海内名士,又是郑氏本宗嫡子,虽然未有出仕,无官无职,甚至妻女身上连半点儿诰命都无,然其大名不论是在士人间亦或是在黎庶百姓间都是极其响亮的,不外乎是才学出众、风仪如谪仙、傲骨铮铮不畏皇权、淡泊名利等,近些年来四处游历,收了不少资质上佳的寒门子弟入门下,便又多了个有教无类的美名。有此邀请其实并不奇怪,但是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郑杏跟郑媞倒还有几分兴奋的,薛氏骂了他们一句“人来疯”,却也不得不开始准备进宫去的衣裳、首饰等物。

    郑泽还在那儿故意勾引着一双儿女的兴趣,说:“原本想着今年咱们一小家子过个不一样的年的,吃了年夜饭以后,驾一艘小船,温两壶好酒,赏着夜景,岂不美哉?”

    薛氏转而骂他:“大冷的天儿,又想整出这些个幺蛾子来,想生病是不是?”又道,“孩子都让你给带的不着调了。就没有一个是能叫我省点儿心的!”

    郑泽闻言也不生气,还笑着对妻子道:“你妒忌个什么劲儿?我也没说只带孩子呀?难道说了不带你了?还跟孩子争宠,啧啧……”说着还摇着头咂着嘴,很是想不通的模样儿。

    这这这……这说的完全是两码子事儿!薛氏却是生生的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郑媞还在那儿没良心地偷笑,郑杏原本是不怎么觉得好笑的,只是被妹妹这么一带,竟也笑出了声儿来。

    薛氏实在是拿着无赖似的父子女三人没有办法,不理会他们了。

    郑媞又对郑泽撒娇:“阿耶,既然过年的时候没得新奇了,那你可得补偿我们。”

    郑泽对着女儿是极好说话的,想都没想就道:“那是自然的,阿媞想要玩儿什么?”

    “上元节呀,听说长安的灯会很是有些不同呢。”

    郑泽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届时带了你们出来便是。”又心疼道,“这段时间闷坏了吧?”

    薛氏却是警惕了,现如今风气开放,大户人家的女子带着仆从出门也是极长见的,上元节看灯会更是小事一桩了,有什么值得特意说明的?“你又想干什么坏事儿了?”

    郑媞有些无辜地看着薛氏:“阿娘……”

    “说不说?!”

    “阿娘……”

    “说!”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