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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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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绍铭离开家,他的思绪杂乱,过往的一切如同一个幻想在他的大脑中,那个画面最初是迷雾层叠,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在迷雾中行走,只想走出那一大片迷雾,渐渐的迷雾开始消散,于是他想看清楚迷雾消散后自己身边是什么样子,偏偏迷雾散开得太慢,他已经等不急了,如今迷雾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雾纱,无数轮廓出现在他脑海中,一切都似乎展现了,又一切都没有。那些他从不曾知晓的过往,就这样以一种模糊的轮廓出现在他眼前,他似乎能够看到自己记忆中那个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她慢慢的转过身,对他甜甜的笑着,然后诉说着他们之间曾有过的过往。

    他迅速的去查他名下的房产,过去他并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现在才明白,他和宋语薇一定拥有着他们自己的住所。

    他查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开始去到那里。那是一个年代很久远的小巷子,巷子很干净,也很狭窄,他只能早早的从车上走下来。两边都是不高的土墙,土墙外层被蔓藤植物遮得严严实实,放眼看去,只感到满眼的绿和生机,即使在这萧瑟的冬季。他慢慢的走过去,这条道路,他似乎走过很多次,而每一次他的身边都有一个女子,她在对着自己不停的说着话。

    “绍铭,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好像好有一个大大的土豆,做土豆丝?”

    “你看,牵牛花开了,真漂亮。我们去买些茉莉花或者栀子花的树苗来种在这条路上吧,以后回来的时候就能闻到花香了,好不好?”

    “前面的那对老爷爷和老奶奶真让人羡慕,互相搀扶着彼此。以后等我老了,你也要这样对我。”

    “我们就在这里一起住到老,我很喜欢很喜欢这里……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江绍铭,我爱你……”

    ……

    那些声音迅速的钻进他耳里,他似乎能够感到她声音里的甜蜜,有风在轻轻的吹着,他的眼眶突的就湿润了。他一步一步的走着,每一步都是熟悉的味道,有他,还有她,他们第一次来这里,就喜欢这个地方了,没有高楼,像是老式的四合院,又不太像,房屋有些低矮,但干净,虽然房子不大,东西却很是齐全。而且房子不能隔音,能够听到隔壁邻居说话的声音,夏天抱怨有蚊子,冬天抱怨太冷,那些抱怨都变成了熟悉的温暖存在着。有一次他们饿了,隔壁家却正在炒菜,那菜香味传了过来,他和她都看着对方,都能看到对方吞唾液的声音,那味道太香了,然后又看着对方大笑。

    他走进一条小路,他知道,这里曾是他回家的路,这么多年来,他忘记了这条路,也忘记了这个家,甚至忘记了这屋子里曾住过的那个家人。

    他走过去,停在一个门前,门是老式的木门,却很厚很结实,虽然不美观。锁也很老式,像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那种老锁。她曾说,每次回到家,心情都会很好,有一种慢的情调,那些城市中的匆匆和忙碌都不复存在了。

    他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向左边走了两步,那里放着一个花盆,花盆里种的是吊竹兰,已经很多年没人打理了,吊竹兰却长得很好。他看着那盆花,然后伸手在花盆里的土里掏了掏,取出了一个很小的布袋,布袋的图案是一朵花和一只蝴蝶,她当初最喜欢“蝶恋花”这个词,深深的迷恋不说,还拉着他一起出去拍了很多蝴蝶采蜜的照片,最后她自己又亲自绣了一幅她喜欢的蝶恋花寓意的荷包。这个荷包后来拿来装备用钥匙,就埋在花盆里,当他们忘记了拿钥匙后,就取出花盆里的钥匙。她说这个荷包的责任可重大着呢,放的是家的钥匙,有了它,就能打开家的门,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有了它,就能回家了。

    他将荷包口的松紧慢慢张开,取出里面的那一把钥匙,然后看向门上挂着的锁。他拿着钥匙,走到锁前,钥匙伸进钥匙孔,转了一下,锁就开了。他取下锁,推开门,老式的木门发出依依的声音,屋子里是木地板,颜色青灰,里面各种家电也很齐全,完全有着老式的轮廓现代化的生活格局的房子。他慢慢的走进去,抬头能看到客厅的中央有一根很长很长的线,线上吊着一个莲花状的灯,就在中央挂着,偶尔的时候线还会左右摇晃着,以前他们就坐在这只灯下吃饭。他继续向里面走,那是一个厨房,厨房不大,只是各类设施也很少齐全。他站在厨房门口,能感受到他和她是如何在这里做饭,她穿着围裙,在菜快炒熟的时候,总喜欢用筷子夹起菜喂他吃,问他有没有熟,味道够不够,他偶尔会逗她,难吃得要死,她就会用嗔怪的表情看他。

    过往反复在他脑海放映着,没有暂停键,没有结束键,他只能任由它继续。

    他走出厨房,走到唯一的房间门口,推开门,房间也很小,里面是一张木床,床上有着粉色的床帐,此刻正微微动着。他走过去,拉开床帘,里面是一床已经叠好了的被子,只是伸手去触碰,会有着厚厚的灰尘。

    房间的墙上贴着不少相片,有他和宋语薇共同在一起的相片,也有她一个人的独照,每一张,她都笑得特别开心。他坐到床上,只觉得满满的都是无力感,那一张张笑脸都对着他,仿佛在诉说着很多心事,而他看进照片中她的眼睛,似乎能够懂她此刻的心情。

    他们在一次旅行中遇见,然后便开始有了两个人的旅行,一起蹦极漂流,互相了解后才知道他们的学校竟然就是相隔一条街的大学,两个大学常常打对台,互相对比互相诋毁,学生之间倒没有那么仇视。这个有趣的相识,让他们回了学校后也常常一起出来玩,她会告诉他她新发现的一些店里的美食,哪家店里的菜又贵又难吃,哪家店里的只有一道菜不错,哪家店物美价廉,他们几乎在一起去尝试过两个大学外面的所有的小店。很难得的是他们很多时候对事物的态度都很相同,不是有共同的兴趣,而是态度能得到一致,尊重对方的喜好,哪怕是自己很不喜欢,只要是不违背法律道德的事,都不认为是多大的恶,哪怕心里有着不喜,还有很多很多……她陪着他一起去看她并不喜欢的球,还能和他现场讨论起球员的表现;他陪她去看牡丹节,在现场给她编了一个花环,她笑着放了一根草在他的头上……

    他们恋爱了,那么自然而然的,别人都觉得不吵架的情侣会奇怪,但他们真的没有吵过架,不仅不吵架,还会很理解对方,对对方无比的信任。

    大学几年,他的所有朋友都知道她的存在,都知道她会是他的妻子。他们结婚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意外,他说过他的父母是很明理的人,于是他搞定后他的父母,便带着她回家了。她主动提出希望婚礼不要大办,他们只需要去拿一个结婚证就好,不是她想证明什么,而是她不想自己身上被贴上标签,她想简简单单的生活,不希望他们未来的生活有所改变。

    而她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关于她自己的事,她不喜欢回家,她的妹妹不喜欢她,她回家,只会让别人不愉快,也让自己不愉快。哪怕是结婚,她也希望不要把他真实的情况告诉她的母亲,因为她太了解自己母亲了,江家这个的家世,母亲肯定会提出很多非分要求,同时妹妹也会心里不痛快。她就希望简简单单的,同时她也认为她和他,从来都是平等的。

    婚后,他开始逐步接手公司的事,而她也有自己的工作。他很少出去应酬,即使出去应酬,她不提醒他也会主动离外面那些女人远一点。回家后,她做饭他就洗碗,他做饭他就洗碗,有时候她也会撒娇不洗碗,让他自己去洗碗,他也只会觉得她撒娇的样子很可爱。

    在他遇到不愉快的事后,她什么都不用问,就会知道他的心情,陪着他一起散步,在他主动提起的时候,她才会适当的劝说几句,她会牵着手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她永远都会在,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大事。

    在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去郊外踏春,她喜欢在看到一些喜欢的花花草草后,亲自挖回来种植,然后亲自培养它们长大。在他有空时,他也会关心那些花花草草。甚至他们还计划着开出一块土出来,他们自己种点水果,草莓和梨子等等……

    那时的他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他只知道拥有她就够了,她能懂自己,他会完全信任她,没有丝毫的怀疑,就像相信另一个自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什么。

    她说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她很快乐,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她就是喜欢他信任他对他毫无保留。

    她说无论别人如何,无论社会如何,无论有多少纷纷扰扰,她始终相信,爱应该是纯粹而美好,当她遇到他之后,她就知道,那就是她想遇见的那个人。

    她对他没有什么隐瞒,因为他们不需要。

    即使她病了,她也能够很平常的告诉他,她去医院检查了,在她脑里长了一颗肿瘤。她告诉他她会积极配合治疗,只要对病情有好处,她都会去做。她没有告诉他,她想陪着他,哪怕是多陪他一点也好。

    他把公司的事大多都交给了别人,在医院一直陪着她。第一次手术的结果还不错,他一直陪着她,然后出院,又过上以前平静的生活。只是这一次,他会花更多的时间陪着她。他第一次有了那样的感受,原来她也会消失,原来她也会离开。在医院手术室外等着结果时,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最开始的紧张慢慢变得平静下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会陪着她。

    然后她的病复发了,甚至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他再次送她去了医院。

    她接受了治疗,因为使用各种方式的治疗,她的身体越发的消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甚至也开始脱发了。她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怎么办,我现在变得不好看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有吗?不还是一个样子吗?”他握住她的手,看到她纤细的手,只觉得心疼。

    “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都这么丑。”

    “丑了,很重要吗?”

    她摇摇头,不重要,丑了他还是一样喜欢着她,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无论她变成怎样。

    她看着他,很想告诉他,她不怕死,她只怕她死了,就留下他一个人了。

    “以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她看着他的脸,她多想一直这样看下去,永远的看着他。

    “别担心我。”他的脸色很平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看到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为自己的治疗焦虑,不再天天去问医生自己的情况,她隐隐的有些不安。她在他去公司处理事务后,便联系了他的母亲。

    温可云很快就来到了,温可云一开始的确不喜欢宋语薇,大概没人能喜欢抢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但看到儿子过得很快乐,她也只能够接受了。

    “妈妈,能嫁给绍铭,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我感谢我这一生能遇到他,满足我关于爱情生活家庭全部的幻想,也谢谢你,愿意接受我。”她抹掉自己眼里的泪水,“能成为江家的媳妇,我真的很幸运。只是我也很对不起你和爸,没有让你们抱孙子,也没有常伴你们身边尽孝,以后也没有机会赡养你们了……”

    “小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摇摇头,“妈妈,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后,他就孤苦一人了。”她就是太懂他了,一个人能遇见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的几率是多大呢,能遇见一个自己完全信任的几率是多大呢,能遇见一个完全理解自己能和自己生活一生的几率有多大呢,当这几个几率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又是多么小呢。她和他,都把彼此当成了唯一,当成了这一生的另一半,没有对方,自己也不会完整的,“妈妈,我怕,我怕绍铭会做傻事……”

    “绍铭一向听话懂事,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温可云看着她眼里落下的泪水,似乎懂得了她的傻事是什么意思,颤抖的开口,“你是说……”

    她点点头。

    当温可云离去后,她就知道温可云会想办法去阻止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一定会阻止。

    果然,没几天后,他就告诉她,他父母要让他生个孩子,他该答应吗?

    她点点头,告诉他,这是她和找他父母商量的结果。她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和他有个孩子,她希望在自己闭眼之前,能看到他的孩子,如果看不到,知道孩子的存在也是好的。

    她摸着他的脸,眼里满满都是心疼。他们都在算计他,利用了他的责任感在算计他,觉得他会为了那个因他而存在的孩子,选择好好当一个父亲,然后把重心从她的身上转移到那个孩子身上。但他们还是算计了他,他知道,他也清楚,所以她心疼他。

    江绍铭接受了,愿意生个小孩,而他父母也很快找到了人选。

    她见过那个女子,路之盼,关于路之盼的信息,她看过,也点了头。她和路之盼见面了,第一面她看到对方眼神中的不解,第二面时,路之盼眼中有的就是不可思议了。她很明白别人在不可思议什么,哪个正常的女人会愿意让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呢,甚至她不仅希望别的女人给自己丈夫生孩子,还希望那个女人能陪着他过一辈子。她喜欢路之盼的人生,路之盼和自己的性格完全不同,这样才好,他不会看到自己的影子,而是去拥有另外的人生。

    她没有去关心路之盼的一切,她知道爸爸妈妈会做好,而她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快要总结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传来了路之盼已经怀孕的消息,是他亲自告诉她的。

    她甚至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所在,当她摸到路之盼肚子时,她似乎真的感受到生命的神奇之处,同时她也放心了。

    那天他陪着她一起去晒太阳,阳光那么好,她却只想要睡觉。她拉着他的手,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真的睡过去了,他慢慢蹲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江绍铭,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谢谢你满足了关于我爱情、家庭全部的幻想,让我感受到真的有那样的美好存在。我最想对你说的是——谢谢你让我遇见你。”

    他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她嘴角带着笑,努力看着他,她要看清楚他的样子,认真看清楚,她摸着他的脸,“江绍铭,我违背了陪你一生的誓言。所以我也想向你收回执子之手与子共老的誓言,就让我成为你的过去就好,你不亏欠我丝毫,而我也没有对你半分愧疚,不要为我做任何事,这样我们才平等……”

    她在他的怀里,听到他心脏传来的心跳声,心里没有半分遗憾,她的这一生,很美满,“你要当一个好父亲,照顾你的孩子,答应我。”她捏着他的手,“答应我。”

    直到看到他的点头,她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你骗了我,没有陪我到老,我也骗你一次,这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