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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椼站在撒西尔学院门口。
此时的撒西尔与他上次考试来时截然不同。那时是假期，学校纵然有人，也不过零星几个，整个学院呈现出来氛围的就是静谧。
此时正值开学，来来往往的学生、家长等络绎不绝。悬浮车一辆接着一辆，有普通一点大众些的，也有精美豪华流光溢彩的，或停在门口，或从空中滑过直入校园。校车和悬浮出租夹杂穿梭其中，宽阔的校门口此时十分拥挤。校门口保安人员携带机器人经验老到地在维持秩序。
崔椼夹杂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纵使出色如他，也几乎被人群淹没。
阿杞跟在他身后，圆滚滚的家用机器人，有着冰冷的金属外壳，没有人知道此刻它圆溜溜的大脑袋里有一根线有些异样。如果它是人类，它会知道这种异样叫“不安”。可它不是人类，所以它只是紧紧地盯着前面崔椼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着。
撒西尔学院有校车，也提供走读生的接送福利。但只限于B区。崔椼是f区的，不在校车的服务范围内，只能住宿。这个倒不是歧视，而是距离和成本的问题。道理很简单，斯坦福本地学生提供接送，可是从上海到加利福尼亚难道也每天接送？这不是福利，是脑子有问题。
所以即使是a区的学生来撒西尔读书也享受不到校车接送，只能住宿。
学校是一个讲究纪律的地方，但有趣的是，很多纪律都不是明文规定，而是约定俗成。比如说，不杀人、不放火……好吧，这是法律所禁止的，再比如——
不允许携能带宠物、机器人入校。
校规中虽然没有这一条，但如果学生这么做了，就会被老师或者保安人员禁止。
而这正是阿杞“不安”的来源。小机器人内心其实有些惶惶。
崔椼先去了新生入学处报道。星际世界的报道自然不需要耗费纸笔登记，全是智脑对接。对接之后，系统自动录入学生报道信息，同时也将一应新生需要的信息反馈到学生智脑中。包括学校概况、校规校纪、师资情况、课程安排、宿舍等等。
报道过后，崔椼没有像其他学生一般忙忙碌碌去宿舍，或者参观校园，而是去了招生处负责人办公室。
“主人。”阿杞冰冷的机械音罕见地有些轻。
“无事。”崔椼冲它笑笑。
与外面的喧闹不同，招生处负责人加比斯先生的办公室很安静。整个屋子里唯一发出声响的是加比斯先生忙碌的手指点动下时而发出嘀音的办公智脑。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标识着今天这所学校所有的学生、老师或者家长都可以不敲门而入。
崔椼却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口，抬手轻叩了几下敞开的门板。屋子的主人加比斯先生抬起头看过来时，他才抬足而入。
“您好，加比斯先生，我是艺术系的新生，我叫崔椼。有点事想要麻烦您，不知是否方便？”
加比斯停下了忙碌的手，对于来者是艺术系的新生并不感到意外，毕竟，长成这样，不是艺术系的他才要惊讶一下。他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前的椅子，“当然，今天所有新生都有权利来到我这里寻求帮助。崔椼同学，请坐。”
崔椼谢过对方，坐下了。
待崔椼坐下，加比斯又本能地一抬手，一直候在一旁的学院家用机器人立即为崔椼奉上一杯红茶。
“谢谢。”崔椼欠身道谢。
加比斯这时看着那杯红茶却有些惊异了，刚才是他没反应过来，居然就那么自然地吩咐了机器人斟茶。这哪里是对学生的态度？分明是招待客人。加比斯这才真正看向坐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自然不会是他突然自己更改了对待学生的态度，只能是这个青年。
略一思索，加比斯知道问题所在了。学生在面对老师时或者拘谨或者倨傲，不管如何，那都是学生对待师长的态度，隐隐存在一种上下级的对抗。而面前这个青年，虽然自称“学生”，但他的态度却太过坦然自若，并不像是一个学生对待老师，而更像是来访的客人拜访主人。这种态度不自觉地就影响到了他。
加比斯正要开口说话。
崔椼却微笑道：“打扰到您，我十分抱歉，不过请您谅解，先生，我有不得不坐在这里的理由。我想请问一下，我可以见一见为我评审的那位老师吗？我是指复试。”他没有拖拖拉拉，而是直接阐明来意。
“哦，您是对您的成绩有异议？”噎回本来要出口的问话，加比斯身体坐直了，面容有些严肃。如同球场上球员怀疑裁判的裁决一般，学生怀疑老师的评审也是一件不容轻忽的大事，“艺术系？您报考的是什么专业？”
“歌唱专业。”崔椼道。
“歌唱专业……我记得评审应该是丽雅老师。”加比斯严肃地盯着崔椼道：“丽雅老师是一位十分公正的老师，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违背原则的事。崔椼同学，如果您对评审有异议，需要确切证据。”
崔椼摇了摇头，“加比斯先生，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丽雅老师的公正。我相信撒西尔学院，也相信学院中的老师。正因为这份信任，我才想请您请丽雅老师再来一趟。我想请她再听一次那首曲子。”
“那首曲子？”
“是的，我复试时的那首曲子。”崔椼白皙的脸上浮现一丝窘迫，“我从前没有学过创作词曲，因此只能借用一首古老的曲子。虽然它与时下的音乐风格迥异。但我不能接受f级的评价，那实在太……”好像是无法说出“侮辱”这个难听的字眼，崔椼犹豫着，没有说完。
加比斯却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崔椼前面的话吸引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古老的曲子？你是说古曲？是什么时候的古曲？”
“科技还没有产生的时代。”崔椼轻轻道。
“科技还没有产生的时代！”加比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简直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伴随着科技的一日日突飞猛进，新的东西不停地被发明出来，但同时，人们也在遗失。遗失那些从前祖先们曾经拥有过的东西，物质上的、精神上的。人类在不断地前进，也在不断地探索寻找，寻找曾被遗落的文明。
原始星之所以具有巨大的利益，不仅仅是在于未曾开采的资源，更多的也就在此。人们可以通过原始星土著人的生活去思考、去探索曾经祖先们的种种。
因此，同每一个人类的历史阶段一样，星际世界也是如此。越是古老的东西，越是珍贵。即使是科技产生之后的那些古老手机、电脑一类，都是千金难换的珍品，价值连城。更何况是科技还未产生的时代。
崔椼并不是信口开河。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人类发展的各个阶段无论哪个种族都大致相似，最开始是农耕女织，后来是科技产生。这让他有一个想法——大汉以后的发展是不是也会产生科技？这太有可能了。《诗经》的曲目对他那个时代而言都算是古老遗留的瑰宝，何况是星际时代？
加比斯激动不已，“那首曲子……”话没有说完，迎上崔椼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加比斯忽然间明白了对方的执着，一首珍贵的古曲却被评为f级，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对，对，丽雅老师，必须要请她过来一趟。哦，对了，还有奥德尼老师。他在音乐上有着令人敬仰的非凡学识，也是以为十分可敬的长者。”他对着崔椼解释。
崔椼含笑点头。
两位老师来的很快。这也是因为加比斯说得清楚明了。
一首古曲。奥德尼几乎立刻扔下了手头上正忙碌的事情，急火火地跑来。
丽雅却不是很高兴，她不能相信被她评为f级的曲子会是一首古曲，她现在甚至连那曲子是什么调子都记不起来。要不是它的调子太过古怪，歌唱的人声音又太过好听，她甚至都想不起来有过这么一首曲子。
一进入加比斯的办公室，丽雅就看到了那个青年，一袭廉价的星际世界烂大街的普通衣服，穿在这人身上却仿佛拥有了别样的清贵之气。身处在加比斯的办公室里，不像学生，倒像一位客人。但丽雅还是知道他就是那个学生。这样的容貌，即使只看过照片，她也是认得出的。这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奥德尼却不同，他几乎是忽视了一切，几步冲到崔椼面前，“是你吗？说拥有古曲的人，是你吗？”
崔椼点了点头，对加比斯说道：“可以请您关上门窗吗？”
加比斯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门窗关上，外面的喧嚣立刻被隔绝，室内静谧，就连稍有些炎热的空气都仿佛凉了许多。
崔椼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一侧扶手。
加比斯刚要说话，就收到了奥德尼一个狠狠地瞪视。只能一头雾水地安静下来。整个房间里，静寂一片，只有崔椼手指敲击的声音不疾不徐。慢慢地，加比斯发现，这种敲击仿佛遵循特定的旋律，时缓时急，初时不察，细听下来，竟好似一首乐曲在指间飞快跳跃。每一节、每一响都仿佛敲击在人的心灵之上。
奥德尼早已闭上了眼，手指仿佛跟随着崔椼的节拍无声地打着拍子。
清朗悦耳的声音轻轻地吟唱出来：“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词曲，但却有一种莫名和谐的韵律，悲怆却又古老。
直到曲目结束，崔椼的手停了下来，屋中的人都还没缓过神来。
音乐最能打动人心的地方便是渲染。即使乍听不喜，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却常常能被勾动心绪，沉浸其中。奥德尼不说，几乎在崔椼击节初始就察觉玄妙。丽雅也是音乐一系的，录取之时，可能不经心，又以为考生只是半大的孩子，不懂音乐，只当是词曲有问题，这时再听，且还是崔现场唱奏，哪里会听不出其中的特殊韵味？加比斯倒是门外汉，但环境氛围使然，即使品味不出其中玄妙，却也能感觉到听的时候那种心灵受到的震动。
而没有人发现的是，就连屋中放置的几株观赏植物都随着崔椼的敲击低吟无风自动。
良久，奥德尼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四弦音啊，现在我们也可以做出四弦音，可惜却不是那个味道了……”他转过头，神情变得严肃而严厉，“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哪个种族的，但毫无疑问，它是一支古老的曲子。丽雅，这是你的失误。一首古曲，你怎么能将它评为f级。所有的古曲都是我们的瑰宝，只有3s级才是它们应该拥有的资历。”
丽雅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对不起，老师。”
崔椼对奥德尼笑道：“请您不要责怪丽雅老师了，这大概要怪我，上交曲目的时候居然忘记说明它是一首古曲。丽雅老师大概以为是不懂事的考生唱错了曲子吧？”
丽雅对他投来感激的一瞥。
奥德尼显然也不是真的责怪丽雅。毕竟考生众多，评审时一首一首听下来，哪有什么心思去细细品味。古曲的旋律又同星际时代完全不同。换了一个人只怕也是要错过的。除非到了奥德尼自己这个境界。
两个音乐方面的老师心思仍沉浸在乐曲上，加比斯却不得不思考起别的事，他不会忘记崔椼是冲着评审成绩来的。f级的成绩换成3s级，总成绩自然也要变化。他早已查过崔椼的资料，自然知道这个青年是首试的满分，奖学金的获得者，他还知道这个青年是无父无母靠政府救济生活的。加比斯毫不怀疑，除了乐曲本身，奖学金也是这个青年的目的之一。更改成绩其实没什么，可是奖学金……这要涉及到其他学生的利益了。事情可能会闹大。
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扰，崔椼笑看着加比斯，道：“成绩的事，加比斯先生请不要在意。”
加比斯睁大了眼睛，有点难以相信。
就听崔椼继续道：“其他的也就罢了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加比斯先生能给个方便。”
“你说说看。”加比斯保守地回应。
“您也看到了，我是一个地球人。其实，在地球人中，我的体质都算是弱的。因此，我希望您能同意让我的家用机器人跟我一起入校。我需要它。”
比起更改成绩、重新申领奖学金等，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加比斯正要痛快答应。
旁边的奥德尼忽然跳了出来，“不行！这怎么行！那是古曲，被评为了f级，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要更改。”
加比斯：“……”早知道就不喊这不省心的老头来了。
崔椼笑着道：“奥德尼老师，我可以将这首曲子交给您。”
不省心老头的叫嚣立刻嘎然而止。
加比斯：“……”这是贿赂吧？这么明目张胆的贿赂。
别说，还真有用。
将《伐檀》词曲传给奥德尼，崔椼领着阿杞转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丽雅忽然问道：“对了，你知道这首曲子是哪个民族的吗？”
崔椼侧了侧身，却没有回头，阳光从滑开的门缝中照射进来，映在他的侧脸上，仿佛氤氲着一层光华，朦胧而神秘，却又好像有些别的什么。他的声音悠远传来，仿佛带着空灵的磁性，冲击着人的心灵。
“汉。那个民族叫‘汉’。维天有汉，鉴亦有光。它源自于一个强大的王朝，大汉王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长，发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