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红楼是场女人戏(完)

简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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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这个,你可去问天香,不必客气。”贞贵妃薛氏指点九公主道。

    “这可好,天香既是小姑,又是小婶子,从母亲这儿论,还是我表妹呢,这三层关系,世上哪有比我们更亲密的同龄人呢。”九公主乖巧笑道。

    她的小姑薛氏宝钗可真是个好命的人啊,九公主感叹。一介臣女,凭父祖之功封了宗室郡主衔儿,是多么难得的恩宠,可就是这样父皇依旧不放心他嫁给旁人,扒拉出先帝幼子与之联姻。得亏上皇不在了,不然为这婚事,又是一番惊涛骇浪。不仅上皇不愿意,薛逊也不愿意啊,所以薛宝钗及笄之时,薛逊特意取字“天香”,国色天香,即便她作为皇室公主也未曾有此张扬放肆的名字啊!

    身为妹妹,居然比哥哥早成婚,说来也是可笑。可皇家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九公主哭笑不得,她和薛蟠的婚姻早就定好,她年纪比薛蟠还大,可到现在都没有成婚。薛蟠据说为完成成年礼跟着其二叔威海侯出海了,至今未归。父皇担心婚事有变,这才点了薛氏女做皇室媳妇,到底是对薛家不放心啊。

    九公主辞过养母,骑马去了恭亲王府,她的小叔叔在成婚之后马上由光头.前皇子晋升为亲王,现在谁不知薛家女娶得值呢?

    九公主自认低调,可也不想哪个公主能随时出宫,出行不用车架,却是快马驰骋,护卫随扈。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九公主还在路上,薛宝钗就接到了消息,赶紧出门迎接。

    才刚走到二门,九公主就过来了。

    “九公主……”薛宝钗颔首为礼,九公主谦逊道:“小婶子可别多礼,您现在可是长辈了。”

    薛宝钗听得这打趣,亦含笑还嘴道:“便是不做公主的长辈,我与公主也是一家人啊。”

    “小婶子可真是……”九公主跺脚不依,“小叔叔可在家,方便我拜见否?”

    “夫君奉旨修缮避暑山庄,刚走,与公主前后脚的功夫,真是不巧。您可是有急事,不若我派人唤他回来。”

    “不用,不用,就是这么一句,日后再拜见也不吃,别耽误小叔叔的公事。”九公主丁香小舌微吐,调皮道:“我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公主哦~”

    九公主来请教薛宝钗,自然要先掂量一下薛宝钗的分量,耳听为虚,她非要亲自看看才放心。而今一见,薛宝钗即便在家中着常服也雍容华贵,典雅大方,身上饰品只三四件,可件件千金不换,甚至有薛公绘图的标记,可见薛宝钗受忠义公宠爱为真。还有这红润的脸色,新婚的女人,没有丈夫的爱护,不会有这样明媚的气色,闪着亮光的眼睛。

    看着面前娇憨的公主,薛宝钗何曾想到自己一辈子居然有这么光辉荣耀的时刻,国公之女、郡主、亲王妃……能和皇族贵胄这么亲切的寒暄,美好的不真实,仿若黄粱一梦醒来,自己还是那个落魄濒死的宝二奶奶,她记得她是倒在雪地中的……

    薛宝钗不知是庄周梦蝶,亦或者是“唐御妹跌死醉花荫”,一觉醒来,她就不是她了。

    不,她还是她,还是薛宝钗,紫薇舍人之后,有母亲相伴、哥哥相护,此时爹爹也还在。薛宝钗得知自己回到幼年的时候,喜极而泣,发誓要保住爹爹的性命,让他们家不至于凋零落败。可眼前这是什么?忠义公?世子爷?一品诰命?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是我哥哥吗?模样倒是很像,可哥哥什么时候出口成章见地不凡了?

    有爹没爹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吗?上辈子爹爹早逝,哥哥保不住家业,分送给宗族,又给王家、贾家一大笔银子才保住了仅剩的财产。而这些财产又投入了贾家的“神仙宝镜”——大观园中。现在她也有爹了,还是超品公爵,她在江西横着走,在这天下也是数得着的大家闺秀。当年在大观园中,商女宝钗是多么羡慕林黛玉,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赢得众人的称赞,自己则是工于心计的丑陋之人,撒再多的银子,也是“无知、浅薄”。薛宝钗不停拿现在和记忆中的上辈子相比,想要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等到后来她居然得封郡主的时候,薛宝钗已经很淡定了。她可是有侯爷二叔、一、二品姑父四五个的人啊!

    上辈子,姑且称之为上辈子吧,她汲汲营营不过想做无母妃不受宠九公主的伴读,其他得宠的公主都不敢奢望,上辈子的九公主可没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做养母。而今她却和公主平辈论交,甚至隐隐压制着公主。早就告诫过自己世界已经完全不同,可不明原因,看到“熟人”,薛宝钗总是忍不住对比一番,这自虐行径也不知为了什么。

    到底是一生两世的人了,薛宝钗压下心中突然荡起的虚荣,笑道:“公主,快请进吧。”

    两人携手落座,九公主客气道:“您别客气,唤我阿久就是,长长久久的久,母妃为我娶的小字。”

    “公主也别一口一个敬称,唤我天香吧,咱们年龄相近,平辈论交就是。”薛宝钗笑道,正如九公主和贞贵妃撒娇所言,她们之间亲戚关系复杂,什么称谓都概括不了。

    九公主微微一笑,“天香。”这张扬放肆的名字,上层之中还有谁不知道呢?这名字一出,知情人就纷纷议论薛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皇帝的女儿才敢称国色天香呢,这一般是用来形容花王牡丹的词儿,一国之母,皇室贵胄才配用,当然旁人也用,可成精的老狐狸大人们,可不相信薛逊取这两个字没有深意。

    薛宝钗一看公主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自然蜷曲起来的样子就知道公主想岔了,这动作是他们家专属,父亲爱用,几位姑姑和哥哥就学会了,九公主是二姑姑一手教养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也像个十成十。薛宝钗心中好笑,旁人都以为“天香”二字有什么特别含义,事实上父亲只说“我儿喜欢牡丹,你也确实像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女子,就取字天香,愿你一辈子富贵康乐,安享幸福”。

    薛宝钗愿意做牡丹花,精心饲养在富贵之家的庭院中,这样她才开的美,开得艳,她做不了深山幽谷的兰花,她永远做不了清高灵韵的林黛玉。

    这些话就不必告诉九公主了,薛宝钗笑着寒暄道:“阿久来得正好,庄子上送了鲜花、鲜奶过来,我正在研制奶茶,可有幸请阿久尝一尝。”

    九公主击掌叫好,不经意间漏出手上的鸾鸟红玉镯,笑道:“求之不得,不仅要喝茶,还要死皮赖脸请教呢。”

    九公主手腕上的镯子是薛家六位姑奶奶特有的标志性首饰,当年父亲找到一块珍惜红翡统一打造的,可以说是她们的信物。九公主敢把这个亮出来,看来二姑姑已经认可了她,引她来是让自己行方便的。

    薛宝钗轻轻抚摸了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仔细看来她们两人的镯子颜色不同,上面的雕花却严丝合缝,一模一样。

    “阿久请说,天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宝钗严肃颔首,挥退了周围伺候的丫头。

    “薛家果真是信人。”九公主感叹道,一个信物,连来由都不问一句,就准备帮忙,薛宝钗就不怕自己骗她,或者这镯子是偷来的吗?

    “阿久马上也是薛家人了,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因为阿久也是这样的人啊。”

    九公主莞尔一笑,道:“伶牙俐齿,论口才我可比不过你,我有正事呢。”九公主脸色严肃道:“你和恭王叔相处得如何?”

    话一出口,九公主就胀红脸,她不是要的打听长辈的房里事啊,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阿久是想问我如何摆正薛家和王爷的关系吧?”薛宝钗及时解围,两辈子形成的性子,即便心中好笑,“宝姐姐”也一向是大方宽厚的主儿。

    九公主连连点头。

    “阿久是二姑姑的女儿,想必薛家怎么教养女儿的你也知道——责任第一。”

    “就是知道才问,你是薛氏女,怎么和恭亲王相处呢。”九公主重读“亲王”二字,丝毫没有客气,从那两只颜色不同却一模一样的镯子出现开始,她们的心理距离比谁都接近。

    “正因我的身份,我才要做皇族和薛家的纽带。我家王爷不涉实权,我在旁人眼中也不过一介妇人,但我们夫妻代表的意义重大。日后我会为王爷诞下子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之亲,有我、有我的儿女做润滑剂,两方的关系,必然缓解。”薛宝钗斩钉截铁道。

    九公主抽抽嘴角,恭亲王小透明是真的,即便作为先帝幼子,他也没有得到丝毫额外优待。他的生母不过后宫洒扫宫女,他出生的时候又正直大庆江山风雨飘摇,若不是她和薛蟠的婚事耽搁了,父皇想让薛宝钗嫁入皇室,巴拉了半天才找出一个身份相当的,小叔早就被忘在脑后了。这不马上封王指婚,九公主敢说,若是没有和薛宝钗的婚事,小叔成年之后连郡王都混不上,一个国公就打发开府了。

    恭亲王曾经是小透明,她薛宝钗薛天香可不是。忠义公薛逊只有薛蟠薛宝钗这一儿一女,忠义公本人难以讨好,他的儿女妻子早就被翻来覆去的研究。更别说些薛宝钗出嫁的时候那十里红妆,真的是十里船队连绵,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被买下了整条街摆放嫁妆,盛况空前,皇族嫁公主都没这么奢侈。

    薛宝钗的婚礼盛况刚过,而今还在风口浪尖上,被人翻来覆去的说。当初多少人赞叹薛逊嫁义妹的时候陪嫁实诚,谁不知道这些义妹身无长物,全靠薛逊抬身价。现在薛宝钗这个正经嫡女一出嫁,旁人才知道薛逊从没实诚过,这哪儿是嫁女儿,分明是送金山啊,浩浩荡荡的官船绵延十里,能想象吗?整个江面都被披红挂彩的船队映红了,现在酒楼大热的说书段子还是忠义公嫁女盛况呢。

    九公主被薛宝钗这不严不实的话激得一个激灵,不解问道:“不别扭吗?你别介意,我就是……你也知道,他几年未归,我总有些担心,又害怕日后无法相处。”

    薛宝钗点头表示理解,她还好,嫁到皇家就是皇家人,父母也没寄希望她能做什么,送嫁的时候父亲亲手送她上船,只让她保重自己,能过就过,过不下去了,想办法和离,薛家的女儿不用委屈。可九公主不一样,便宜二姑父皇帝是什么人,薛宝钗也清楚。这些年未免他人觊觎,她一直生活在江西。可嫁入皇室之后,和名义上的“大伯子”打交道时间更多,又有宫中贞贵妃提点,薛宝钗早就清楚了皇帝性格。皇帝人老心不老,可定指望着九公主能做稳薛家当家主母的位置,最好让薛家的后嗣全都留着皇室的血脉,不战而屈人之兵,九公主压力自然大。

    娶媳妇儿和嫁女儿是完全不同的。

    “阿久不必担心,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不是我自卖自夸,且看我父亲、二叔就知道,薛家盛产专情之人。”薛宝钗调笑一句,道:“父亲对哥哥的教导从来也是‘责任’二字开头,作为薛家长房长子,哥哥肩头的担子早就让他明白了设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亲慈祥宽和,现在内宅事务还是二姑姑协助母亲呢。阿久能干,嫁过去刚好接受内务,免母亲劳心,你也不必担心,母亲素来好相处。父亲又一向尊重女子,家中人也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对女子十分宽容,阿久不信哥哥,不信我,总该信我父亲吧。”

    九公主哭笑不得,道:“忠义公自然是难得的好……人。”九公主及时刹车,差点儿把好男人三字说出口,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评价自己公公在男女私情方面的品行,大胆如九公主,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呢。

    “忠义公一手教导的世子,我自然放心。”九公主补充道。不看薛宝钗这个女儿如何受宠,她是忠义公的亲身女儿;不看薛家六位义妹嫁的如何好,身上诰命都是一品二品,人人可称一声夫人,她们为薛家带来的利益;只看江西境内平民女子,她们与薛家薛公没有任何利益牵连,可薛公对她们的照顾包容,才能真正体现薛公对女子的宽容。

    其他地方都还在发生女婴溺死事件的时候,江西已经基本实现了“男女平等”,一样的获得财产(平等授田),一样享受教育(乡学义务教育)。甚至等近些些年纺织发展起来之后,家家户户都以生女儿为荣了,纺织业,那是天然女性的行业。高额利润诱使百姓的观念发生变化,九公主不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但知道“有钱要腰杆子才硬”的俗语。江西改革,女人的荷包里开始有钱了,他女人们就开始“觉醒”了。只要见过,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江西女人”!那种精气神,无法形容。

    忠义公薛逊功成名就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连妾室都没有置一个。忠义公夫人是什么能耐,这么多年世人也看清楚了,完全不认为这个女人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居然把忠义公看的死紧。事实上,忠义公本人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或者用不近女色来形容还不恰当,只能说他习惯把女人当人看。

    忠义公与人应酬的时候也会上秦楼楚馆,当年江南第一名妓柳飘飘自赎请求更在他身边捧香抚琴,为奴为婢,忠义公却断然拒绝。

    柳飘飘问:“国公爷可是嫌弃奴不干净?奴虽出身青楼,可卖艺不卖身,对天发誓依旧是清白之身。”

    “我不曾嫌弃身为男子的自己,又怎会嫌弃男人做下的后果。你本事官宦之后,落难流落青楼,我知;一身风骨不愿同流合污,我亦知。”

    相传柳飘飘哭着问:“薛公既知,为何仍不肯收下奴。”

    “正是知道,才不愿让你耽误了自己。在淤泥里坚持了这么久,把污浊都化成了亭亭净植,为何要在此时功亏一篑,你的父母家人在天有灵,当以你为傲,你若为人妾室……就不一样了啊!”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来,句句尊重女人,处处为柳飘飘着想,据说当年柳飘飘听了泪如雨下,幡然悔悟,在蟠香寺出家为尼,顿悟了。

    后来柳飘飘的感叹才传了出来:“我自然是感动的,为什么?因为只有薛公把我当人看啊,活生生的人。那些来寻欢作乐附庸风雅的客人,可尝得出我精心烹制的茶水与外面茶摊三三文一碗的大碗茶有何区别?可听得出我用心弹奏的曲子与乡间小调有什么区别?他们求的,不过是一个花魁的名号,摘下了旁人高高捧起的花魁就足以让他们炫耀自豪。那为我一掷千金的郑公子,素来出手大方,我敢说我跟了他,若是郑老爷连着一个月不让他在铺子上提银子,郑公子保证卖了我换银子;赵公子口口声声为我赎身,还写了无数赞美我的诗词,可不见他把咱们自己妻女的诗词传扬出来,不过把我当取乐的玩物罢了。唉,这也是应当的,本就是玩物,若不是遇见薛公,我都忘了自己曾发誓不做玩物。只有薛公,在我端上清茶到时候,与我讨论的是茶道,目光不带一丝淫邪;听我抚琴的时候,听得出曲中心声,赠我曲谱,与我探讨曲艺。只有薛公,见我舞姿之后抚掌大笑,赞我‘技近乎道’,已然大家,只有他看得见我苦修十多年的技艺,而不是这张皮囊。是他一言惊醒梦中人,既然他想我做个人,我自然要做人的!”

    柳飘飘已皈依佛法,这话也是私下里说的,可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的。高官、美人、名妓、名流,这样的谣言太有市场,春风一吹,天下都知道了薛公和柳飘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薛公断然拒绝了柳飘飘,却令天下女妓真心拜服,多少人说出了薛公大驾光临分文不取,委身服侍的话来,俨然又是一个“柳三变”。

    连□□都如此尊重,更何况普通女人!

    “阿久,阿久……”

    九公主被薛宝钗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红着脸回想刚刚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对女子宽容”。

    “天香送佛送到西,不若为我出个主意,往后该如何与公婆丈夫相处?”九公主为掩饰想入非非,一时激动把大实话问出来了。

    薛宝钗失笑,反觉九公主虽有心机,却是难得爽朗之人,大方提点道:“公主看我这牡丹园可好?”

    “自然是好。”富甲天下的薛家举家之力置办的牡丹园,汇集天下名种,可以说天下牡丹都汇集在此处,皇家都没有这么全,如何会不好。

    薛宝钗再举一举手中的茶盏,问答:“奶茶呢?”

    “也好。”奶香、花香、茶香,可……“天香这是什么意思?”

    “阿久看我过得潇洒与否?”薛宝钗不答,反而再问。

    九公主邹着眉头道:“潇洒。”

    “既然如此,公主为何不能过这样的日子?”薛宝钗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九公主也问自己,薛宝钗能过的日子,她为什么不能过?论出身,她比薛宝钗尊贵;轮处境,她们相同;论才情,九公主自认不差。所以,让她羡慕已久的薛宝钗,自己其实可以过和她一样洒脱的日子吗?父皇同意吗?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薛宝钗微微一笑道:“阿久,前路上早有先行者,比着二姑姑,你的日子就不会差。”

    九公主摇头苦笑,果然是一家子姑侄,说话都是一样的。贞贵妃说她该向薛宝钗学,薛宝钗说她该仿照贞贵妃。可这都是她们的路,自己的路呢?

    来这一趟,听了许多道理,可主意依旧要自己拿。

    贞贵妃看女儿去了一趟恭王府,依旧迷茫,却没再出言点拨。听过许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教是教不会的,只能自己悟。

    九公主最后想必也是悟了,她在薛家站稳了脚跟,以公主和薛家妇的名义号召牵头成立了“慈母心”爱心善款,每年救济的孩子不计取数,帮扶的母亲不计其数,让皇家和薛家的威望都更上一层楼。九公主对得起皇家给予自己的荣华,对得起薛家给予自己的荣光,左右为难却又左右逢源,一生无愧。

    九公主没有达成薛家的子嗣都是自己所出的野望,可忠义公的爵位依旧是自己的儿子承袭,到最后她才明白母妃说的,身份、尊严,当她明白的时候,她果然已经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薛家与皇族两代联姻,为了避免血脉过近,第三代的时候,薛逊力主袭爵的长孙娶了高官之女,薛家之势已成,皇家阻止不了,只能拉拢。早已说过,薛家与皇族既相互防备,又相互依存,薛家是朝廷的海军屏障,也是朝廷的试验地。

    皇帝一生都没达成铲除薛家的目的,遗憾归西。临走之前拉着贞贵妃薛氏的手道:“你总是合事宜的,不过这次是真的哭了吧?”

    “是,真的哭了。”薛氏恨皇帝,很他剥夺了自己做母亲的机会;可又敬他,他是个伟大皇帝;更爱戴他,皇帝对她真的很好。可这份好不足以让薛氏以身相殉,所以薛氏拒绝了皇帝临终封后的旨意,不管皇帝是不是一时兴起,为了报答皇帝的深情厚谊,薛氏似乎都只有殉葬才合乎情理,可薛氏不愿意,她这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筹谋,现在不过回到原来罢了。

    皇帝去世,贞贵妃升为贞贵太妃,薛氏无子无女,唯一的养女嫁给薛蟠,薛氏的存在本就有为质的意思,不可能让九公主接回奉养,因此一直荣养宫中。为做补偿,新帝出孝后特意加恩,升为贞皇贵太妃。

    薛家的威势在这儿摆着,不封不行啊。

    在宫中,贞皇贵太妃又再一次成了风向标,皇帝待她有时比待太后还尊重。幸好贞皇贵太妃是个识趣的,马上沉溺于佛法,关在皇帝特意为她修建的宫殿中,不出来碍太后的眼。

    薛氏是个长寿的,熬过了两代帝王,现在已经升级为太皇贵太妃了,她现在不仅是风向标和质子,还是人瑞了,活了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历代皇族可是少见,孙子辈的皇帝对这位庶祖母也一向尊敬。所以能被选到薛太皇贵太妃的宫殿伺候,是多少小宫女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两个议论的小宫女轻声道:“听说上面又再改规矩,咱们出宫的时间又能提前了,以后我想去江西,也试试自己养活自己。”

    因为江西雇工制的普及,皇宫招宫女是越来越难了,不断提高入宫年龄,放宽出宫年龄,若不是顾忌着皇族威严,都要和江西一样签个合同雇佣了。

    难得太皇贵太妃耳不聋眼不瞎,两个小宫女的议论也打搅不到她什么,只是有句澄清说不出口:“我喜欢绿色,是因为我的名字叫卷碧啊!”

    ………………………………

    薛逊身体早年经受暗卫“锻炼”,本有内伤,即便薛逊再注意养身,依旧只活到了七十岁,按理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应该活够本儿了,薛逊也看到了孙辈的出生长大,他为子孙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足以含笑闭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薛逊在一片白光中睁开眼睛,他以为这已经是揭晓答案的环节了,没想到依旧没有神仙妖怪、系统精灵宣布对此事负责。

    薛逊面前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四面都是书架环绕,中间的一面墙上写着“为国守史”四个大字。薛逊想去看看那些书是什么,可一走过去,那些书好像就活了一样,雾气弥漫之间都不见了,仿佛他刚刚看到的书架是错觉,亦或者现在隐于迷雾之中触摸不到的书籍是幻觉。

    薛逊一寸寸摸过去,只能摸到一点实体,三本书构成了一套,书脊上歇着四个大字——《薛逊列传》。

    《薛逊列传》是可以取出来的,薛逊翻开叔一看,哇!从没见过这么先进的书,几乎用情景再现的方式栩栩如生的讲述了薛逊的故事。只是薛逊的一生毕竟漫长,只剪辑了最关键的部分作为书籍内容。

    书页翻到最后,以薛逊的死亡为终点,再也没有影像,只有一段文字说明。

    忠义薛公逊地华簪组,材标栋干。城府凝深,宫墙峻邈。有八龙之艺术,兼三冬之文史。雅达政方,早膺朝寄。出移节传,播良守之风;入践台阁,得名臣之体。岂惟怀道佐明,见期於管乐;故以谒诚匡主,思致於尧舜。九重肃侍,则深陈可否;百辟在庭,则显言得失。虽从容顾问,礼被於皇闱,而基酌轻重,事隆於紫诰。

    薛逊咬文嚼字了一辈子,自然看得出这是极为中肯的评价,但除了好评之外,还有其他截然不同的观点,比如说他“有失臣节、桀骜不驯、骄纵不法”的。

    按理说薛逊一个死人不用在意别人的评价,可他现在这种情况,“妾身不明”,还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怎么能不逮着一个破绽仔细追寻。

    首先,这座怪异的大屋子,墙上有“为国守史”四个字,证明这是档案馆,推测这是档案馆里单放史书的地方。

    然后是“薛逊”二字,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薛逊依然记得自己最初的名字,他不叫薛逊,可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书籍用的是他“应该”是的名字命名,这是不是说明他用别人的身体演绎历史,并作为“古人历史参考”。

    为什么把红楼的世界定位为古人,之说这怪异的屋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鬼手段,就不难看出此时科技之强大。

    最后,是列传二字,从薛逊贫乏的历史知识里回忆,列传之上,还有世家和本纪,也就是说薛逊的表现并不是最优秀的。他要怎样才能看清这间屋子里的迷雾,要如何才能得到答案,要何时才能有人宣布为此事负责。是不是等他把这个游戏打到通关,才能明白。

    薛逊大胆做出了一个假设,也许等他第二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能验证自己的猜想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为什么自己这一生居然算不上成功的原因,薛逊把自己上辈子、上上辈子还记得的所有机智都用上了,为什么还只得了一个记入史书的最低评价——列传。

    最后,在评价的最后,他找到了一断小字,对薛蟠的评价是“有祖风,事亲至孝,非常称职,循环省览,有足可矜”,而对他的孙子薛景晖的评价却是“薛浩光镇江西,人吏为立生祠,及去,其孙景晖为布政使,颇贪暴,为人所恶,乃毁浩光之祠。”

    也就是说薛蟠是个好的,子承父业,光宗耀祖,可他的儿子,薛逊的孙子却是个败家子,德不配位。当初为薛逊立生祠供奉的百姓官员都因为这个不孝孙子而毁去薛逊生祠。这就是薛逊只在《列传》上的原因吗?——子孙不肖,后继无人。

    还有,薛逊的传记里,关于薛王氏的记载只有“薛公妻王氏,都统县尉太伯之孙”几个字,薛逊的一生是传奇的“神奇图书”,可作为他妻子这样的重要角色,却只有一个姓氏。后期薛王氏渐渐走出家门,对民间慈善事业有颇多贡献,这样的人居然不能写进列传吗?是哪里出了问题,薛逊不断自我反省。

    再有,薛家出名的不止他一个,其他人呢?为什么没有他们的传记,旁人不说,薛越怎么没有,作为航海事业的开创先锋,史书无路如何都该有他的记载。还有从奴仆到皇贵妃的薛氏,一代传奇;还有天生属于战场的铁兴霸,一代战神;还要金兽、还有银霜,还有祁红……他们呢?

    薛逊发疯一样仔仔细细再翻了一三本书,仕途找到答案。可惜,努力未果。

    薛逊瞪大眼睛,苦思冥想,坚持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要找到这个答案。

    人无法与未知对抗,薛逊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他努力发出哭叫声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女声道:“立本,我终于为严家诞下香火了,他是你的弟弟,我对得起你爹了,他该瞑目了。”

    “是,娘,孩儿知道。”一个尖细的男声回应道:“现在局势不稳,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儿子,日后他只是我的儿子。”

    女人好似抓着男人的手叮嘱了什么,太小声,作为婴儿听不懂。最后,那个沙哑的女声颤抖道:“这是你的儿子,他爷爷为他取名立德,太上有立德……”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严立德!”男人高举起这个婴儿高声宣布。

    严立德有了新名字,刚出身就被降了辈分,感觉这又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时代,比上辈子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