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初晴之疾

阿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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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府外有人闹事,说咱们府上四少爷打死人了!”

    “什么!”屋内大大小小的一干主子仆从尚未从江以则不合时宜的毛遂自荐中回过神,又一个惊天的消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在耳旁炸响。

    钱晚菱的事情才刚刚落幕,好不容易让江惜华洗脱冤情,怎么这么快又牵扯上人命官司了!

    江老爷又是诧异又是愤怒,犀利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江以礼,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一般,不过在弄清事实真相前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摆出平日处理政务的威严道:“以礼,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我,我不知道啊!”江以礼下意识地矢口否认,然而眼底的躲闪心虚却让江容华看出了他底气不足。

    作为江府的一家之长,又是整个江浙道的最高父母官,如今苦主都找上门来了,江老爷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向李氏告了罪,急匆匆地往外赶去。

    江容华看了眼白芷,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剩下江府众姊妹兄弟皆面面相觑,各色各样的目光让江以礼如芒刺在背,极不舒服,开口道:“祖母,孙儿想起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向您老人家请安!”

    语毕就要站起身,却听主位上的李老夫人厉声喝道:“站住,在你爹回来前,你哪儿都不准去!”

    老太太铁青着脸,满是沟壑的面上一丝笑意也无,严厉的语气让江以礼悚然一惊,只得讪讪坐下,一旁的江淑华却是急得不行,正想好好问问他到底闯了何祸事,却听得秦氏一声惊呼:“弟妹,你怎么了?”

    江容华先时一直暗暗注意着江以礼,此刻也与其他人一般循声望去,只见李若梅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一脸痛苦地软到在秦氏怀里,呼吸清浅,仿佛晕了过去。

    李氏也被这一突发的状况骇了一跳,赶忙道:“快扶到暖阁去,再请陈大夫来!”

    一时间整个福寿院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扶着李若梅,差点没把她抬起来。

    江柔华最喜瞧热闹,屁颠屁颠地夹在里头,一会儿踩着人裙子了,一会儿勾着人头发了,越发添乱。

    江绮华面上也露出好奇之色,大大的桃花眼眨了好几下,自己稳坐不动,却悄悄遣了丫鬟黄莺坠在后面。

    反倒是李若梅亲生的一双儿女木鸡似的站在一旁,插不进手,江以则自然是因为先前突然被江以礼“抢了风头”,满腔“孝心”惨遭无视,不免心灰意冷,况且他在说了那样一番话后,一时半刻只怕也无颜再去见三姨娘。

    而江悦华只定定地望着手中一个做工极精致的荷包发愣,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她的亲娘方才晕厥过去一般,当真让江容华暗自纳罕。

    另一侧的江淑华顾不得旁人,一心拉着江以礼想让他把事情说清楚,后者却见李氏无暇顾着他抬脚要走,却听老夫人跺了跺拐杖高声道:“慌什么慌,吵得我心烦,悦华以则留下,其余人都回各自院子去罢……以礼也先别走,等你老子来!”

    李氏原本就因过继之事不顺当而心有不满,后又听小厮通报说江以礼打死了人,加上如今三姨娘无缘无故突然晕倒,让她难免心烦意乱起来,声音也有些嘶哑,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迟暮之感。

    “祖母劳顿,容华告退!”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如一汪清泉稍稍抚平了李氏心中的烦躁,江容华缓缓福身,气度雍容,优雅娴静,仿佛身周的忙乱都无法沾染她一片衣角,李氏朝她点点头,对这个九孙女的好感又增添了一层。

    江容华不紧不慢地出了福寿院,见天气晴明便往锦绣园行去。

    青灰色的廊檐下,七姨娘坐在小藤椅里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底,橙红色的冬日照在她如墨的发上,闪过一道银丝,江容华忽然鼻子微酸,她的姨娘把最好的芳华献给了这座深宅大院,自己却白发早生……

    重重的咳嗽声让江容华从哀感中清醒过来,只见一旁描着花样子的珊瑚赶忙从屋内倒了茶出来,递给七姨娘,抬头间望到月洞门外的江容华喜道:“九小姐,你来了!”

    七姨娘喜不自胜地抬起头,素手却把帕子往衣襟里塞了塞,又冲珊瑚吩咐道:“快去给九小姐倒茶,哦,还有我晨起做得那碟子玫瑰糕也一并拿来,原本我打算一会儿让珊瑚给你送去,竟不想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姨娘这边有没有什么缺的。”江容华背倚廊柱,看着七姨娘忽然鲜活起来的模样忽然很想不管不顾地放任自己一回。

    今日落梅院商议过继人选时,她坐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对江以则弃母投荣不齿的同时,也为自己身为女儿感到庆幸。

    她的姨娘虽然只是个妾室,但她孕育了自己十月,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才让她得以降临人世,她地位卑微,怯懦胆小,李氏不管她,江老爷嫌弃她,六姨娘欺负她,徐氏作践她,但她对自己的爱是谁也无法替代的,为了不累及自己,她一直默默忍受,仅仅只是希望女儿能够平安顺遂。

    七姨娘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的慈爱怜惜让江容华心中一痛,握紧了手中工艺略显粗糙的彩釉茶盏,垂下眼睑,视线不经意间落到露在七姨娘衣襟外的白色帕角,上头一点殷红委实触目惊心。

    江容华心中一凛,顺手将它拉出,雪白的幽兰素帕上开了大朵的红花,浓重的血腥气让她一阵晕眩,一把握住七姨娘的手沉声道:“姨娘,这是怎么回事?”

    七姨娘未料到一个不防,竟让她把帕子拿了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想竭力掩饰,却突然词穷,反被一旁的珊瑚抢了先道:“九小姐,姨娘从前天开始便整夜整夜地咳嗽,几不能寐,到四更天的时候还咳出了血,昨儿情形也是一样,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个囫囵觉。

    “今日晨起精神方觉得好些了,方才姨娘咳得厉害,奴婢进屋倒茶竟未曾留意这染血的帕子,现下一算,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珊瑚越说越急,看着七姨娘苍白的嘴唇差点哭出来,“奴婢原本想悄悄出府去请陈大夫,可姨娘怕惊动旁人,到时候闲言碎语地说起来,又要连累小姐,便制止了奴婢,也不让奴婢去找小姐……”

    珊瑚的一番话让江容华心都缩起来了,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

    她的姨娘不过二十五岁,虽然素来体弱却从未有过吐血这等重症,蛾眉紧蹙道:“咯血岂是小事!这会子估计陈大夫正替三姨娘看诊,我亲自去叫他过来看看!”

    七姨娘闻言赶忙拉住她道:“姨娘没事,方才只是一口淤血卡在喉咙里,难受得紧,吐出来以后反倒通畅多了,不要担心,姨娘病了这么多年,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何必再兴师动众,徒惹非议!”

    江容华何尝不曾听出她话中的宽慰之意,只是知母莫若女,七姨娘看似温顺柔和,固执起来却比最坚韧的蒲苇还要强上三分,罢了,她既心有顾忌,一会儿让青梅悄悄去把陈大夫叫来也不迟。

    江容华打定主意便问起了别的琐事,七姨娘见她不再纠缠此事,微微松了口气,母女俩晒着太阳,吃着糕点,亲亲热热地讲了会儿话,江容华才回了望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