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杨秀才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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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庆十二年,武陵山脚下。

    时节已至仲夏,阳光也开始变得灼人,透过林间稀疏的枝条,隐约可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书生,手中持着一柄油纸伞,后面还背着一个竹篓。

    额头的汗珠不时落下,便连前襟也已经被汗珠湿透,足下的黑色布鞋上也沾满了泥土与落叶。

    抬起左手轻轻扫落额头的汗珠,不禁摇了摇头轻声叹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京城啊?”

    京城!是的,嘉庆十二年,今年八月便是乡试秋闱,此时此刻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儒子正行走在赶往京城的路上,正所谓学的文武艺,售与帝王家!

    他叫杨不易,据说当初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是要告诉他,生活居、大不易!

    从七岁开始读书,迄今为止已经整整十一年,而在去年时候他已经通过了童试,正式成为了一名秀才!

    虽说此时的秀才已经没有了早些年间那么稀少,但是秀才所独享一些特权,比如免除差傜、见知县不拜等等,还是让杨不易的父亲感觉面上很是有光。

    这次京城秋闱,因为距离遥远,又比不上那些富家子弟可以乘车而行,所以早早的便出发了!

    其实家中生计并不景气,父亲给人去做苦力,母亲的身体又不好,他多次提出不考功名了,去给人做帮工来减轻家中的负担;每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父亲总是怒不可遏,在父亲的眼中看来,倘若不考取功名,这一辈子便是再也没有出路的!

    临行之前,父亲拿着从邻居那里借来的十两银子对他说:“穷家富路,多带点盘缠!好好考!一定要给老子考个举人,否则你就别回来了!”

    白发科举为功名啊!不过他知道,父亲只是这样说说而已,父亲非常希望自己能够考中举人,不过父亲更希望自己能够一路平安!

    ……

    骄阳斜落,天色渐晚。

    行走了一天的脚步使双腿变得麻木,手中的油纸伞也早已经放在了后背的竹篓之中,虽然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但是一身的书生气却是掩不住的。

    本以为今晚又要随便找个地方落脚了,想不到的是不远的前方隐约见到了一座破庙,不由得在内心当中庆幸一番,紧忙向着破庙行去。

    这座破庙或许曾经的香火非常鼎盛,但是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残破,掉落地上的窗框开始变得腐烂,庙内更是充斥着杂草与蛛网,甚至就连最中央的佛像都已经裂成几块,倒在了一边。

    随手找了根树枝挥去一片片的蛛网,把地上散落的杂草堆起来,这便是今天晚上住的地方了。

    在庙门口捡了一堆小树枝,将一把杂草扔在上面,从竹篓中拿出火折子轻轻点火,随着‘轰’的一声火焰飞起,有些阴暗的破庙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从竹篓当中拿出一些食物还有一本书,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读着书,这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不过仔细看去,手中的书却不是乡试要考的《四书五经》,而是一本《聊斋》;其实他本身对于考取功名并不是非常在意,借用季扎的一句话便是:富贵秋风不羡王!季扎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因为季扎的洒脱、因为季扎的高才、因为季扎的不羁;不过虽然他并不在意功名,但是父亲却很是在意,所以功名还是一定要考取的。

    话说《聊斋》是蒲松龄写的一本鬼怪小说,上面多是一些女狐、女鬼的故事,他在家中的时候是从来都不敢看的,否则被父亲知道了是要打折他的腿的,不过此刻在这破庙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看一看感觉也还蛮不错的。

    有时候他甚至还在想,这《聊斋》上面写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否则为什么别人不知道,而蒲松龄可以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他真的遇到了这些女狐、女鬼?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哪个读书人不盼着能够红袖添香呢?

    读了几章,感觉有些倦了便将书放在了竹篓之中,躺在杂草之上昏沉沉的开始睡去,谁知半晌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呦呵!这深山老林之中,居然还有人?”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背负猎弓的中年汉子走进了破庙,明显是附近的猎户。

    猎户左手抓着一根草藤,藤上拴着几只兔子,右手拿着一个笼子,笼子内赫然关着一只纯白色的狐狸。

    “这里方圆十里都少有人烟,你怎么就在这里睡下了?不怕过来一群野狼把你吃了吗?”猎户走到火堆旁边,放下手中的野兔与白狐,笑着问道。

    “八月秋闱,小生这次要赴京赶考,行至途中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便在这里将就一夜了!猎户大哥怎么这么晚的时间又到这里来了?”杨不易听到猎户问他,也笑着回道。

    “白天这些野兔之类都藏了起来,不好抓啊,晚上的收货能够更大些,不过我今天可算是走了大运;喏!看看这是什么?”猎户说着将身边的笼子在杨不易眼前扬了扬。

    “白狐?这真的是白狐?”杨不易有些惊异的问道。

    “那是自然!这东西可灵性了,真不好抓!”猎户一边说着一边笑道:“不过今天这白狐,毛色真好,剥皮的时候小心点,一张完整的白狐皮,至少可以卖到五两银子!”

    猎户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几口,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的确,五两银子对于他们这样的贫困之家,足够他们两个月的吃食了。

    而杨不易则是看着笼中的白狐,白狐眼中似有眼泪落下,一双墨黑色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杨不易,口中发出一阵阵凄婉的叫声,仿佛实在向着杨不易求助一般!

    “猎户大哥,你这白狐可以卖给我吗?”杨不易看着笼中白狐凄婉绝望的眼神,摸了摸怀中的碎银子,咬了咬牙对猎户问道。

    “嗯?你要买这白狐?你买它干什么?小兄弟,我不是不卖给你,只是我看你好像也并不富裕啊!”猎户听到杨不易的话有些诧异的回道,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杨不易身上所穿的布衣长袍,虽说长袍还算干净整洁,但一眼看去便知道不过也是粗布罢了。

    “我觉得它好像在对我说话!”杨不易说着一指笼中的白狐:“你看,它的眼睛那么亮,如果杀了它只是为了一张皮毛的话,那它一定非常痛苦;猎户大哥,反正你也是要卖掉,干脆卖给我得了!”

    猎户看了看杨不易,又看了看笼中的白狐,摇摇头轻笑一声,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不过这话也说得对,反正自己也是要卖掉,至于说卖给谁也倒无所谓了!

    “好吧!小子,五两银子,这狐狸就归你了,可真没跟你多要一文钱啊!”猎户说着抓起笼子向着杨不易递去:“这笼子算我免费送给你的了,小心点别让它给抓伤了!”

    “猎户大哥,多谢你了,不过这笼子我就不需要了!”杨不易接过笼子,从怀中拿出五两银子交给了猎户,摇摇头轻声说道,说着当即打开了笼子,将小狐狸从笼子中放了出来。

    小狐狸出来后,一下子扑进了杨不易的怀中,长长的白毛打在杨不易的脸上,感觉有些痒痒的,杨不易将小狐狸抱起来放在地上,看着它轻声说道:“你赶紧走吧!小心点,可别再让人抓到了,否则下一次可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傻的人了!”

    小狐狸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杨不易的话,站在他的身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仿佛是要牢牢记住他的模样,突然之间,小狐狸一下子又蹿到了杨不易的身上,直接冲着杨不易的左手腕一口咬去,就在杨不易和旁边的猎户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嗖’的一声从那已经破掉的窗户中跑了出去,顺着漆黑的夜色,渐渐不见了踪迹!

    “这下子吃到苦头了吧?真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猎户看看杨不易摇头叹道,走上前来想要帮他包扎一下伤口,却发现伤口中并没有血液流下,只有一个小小的牙齿印。

    “还好没有流血,过两天应该就好了!你继续睡吧,我还得再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上套!”猎户说着抓起自己的野兔猎弓便向外走去,心想那白狐刚刚放走,应该走不了多远,要是自己能够再把它抓住,倒手一卖就等于是卖了双份的价钱,心中不由得高兴,紧忙趁着夜色走了出去。

    “哎,看来我真是读书读傻了,哪里有什么狐仙啊?白白花了五两银子不说,还被咬了一口。”杨不易看看左手腕上的伤口,摇摇头又躺了下去。

    ……

    天色微亮,杨不易已经醒来,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继续出发,毕竟距离京城还远,一定要早些赶到才好。

    清晨的阳光相对清爽,只是那些树木枝叶上的露水不断打在身上,让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感觉很是难受,不过再等上一段时间便可以蒸发了。

    一路行来,突然一阵男子的嬉笑声与女子的哭泣声交替传来,杨不易听得好奇,不由得顺着声音寻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声音就在前方,拨开眼前茂盛的草丛,却发现约有四五个男子正拿着横刀站在那里,他们身前有一个女子正倒坐在地上,而她的身边则躺着一个老人与一个童子,两人的腰间不断有鲜血溢出,明显已经死亡,只是那似有余温的身体还在一下下的抽搐着。

    看到这里,杨不易已经明白,定是这女子三人遇到了劫匪,而那老人与童子已经遇害,只剩下这柔弱的女子一人,无奈而又悲愤的哭泣着。

    “你们这群强盗!”杨不易说着从草丛中站了出来,对着前面的几名劫匪怒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你们这样就不怕遭报应吗?”

    杨不易只是想着要救下眼前的女子,可是他却并没有想过他自己能不能打过眼前的几名劫匪,在他看来,这大清江山,杀人是要偿命的,而做为一个读书人,此刻更要挺身而出才是,可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罕有人迹,他又如何斗得过这凶悍的劫匪?

    “呦呵!还出来一个不怕死的,那更好,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黄泉路上你们倒也不会寂寞了!”劫匪说着挥刀向杨不易劈来。

    “姑娘你快跑!我来拖住他们!”杨不易口中说了一声,随后闪身躲过了劫匪劈来的刀。

    却见那劫匪用尽全力向着杨不易劈去,没想要却被他闪身躲开,一下子重心不稳便趴在了那里,杨不易见到劫匪倒下,也是吓了一身冷汗,急忙扑了上去,可是他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又哪里是这劫匪的对手?无奈之下一口咬住了劫匪的脖子。

    这时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咬住了脖子,顿时慌了起来,拿着刀向杨不易就要劈去,就在长刀眼看要落在杨不易身上的时候,旁边的那名女子一下子扑到了杨不易的身前,用自己的躯体替他挡住了劫匪的长刀。

    杨不易看到女子为了替他挡刀而死不由得心中发恨、肝胆欲裂,更是死死咬住身下劫匪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吞食着他的鲜血,殷红色的血液从嘴角流出,显得更是煞人。

    劫匪看到眼前的情况,又是一刀干脆利落的砍死了面前的女子,紧接着其中一人猛地跑过去,一把死死掐住了杨不易的脖子。

    “你给我松口、松口!我掐死你!”随着大声的咆哮,手中也是逐渐加力,想要尽快把杨不易掐死!

    杨不易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正在窒息,眼前也已经开始发黑,可是他不甘心,他好恨,为什么自己要死了,而这群畜生却可以活下来?

    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秋闱、中举、回家,父母都还在家中等着自己,自己不能死,好恨!不甘心!

    “这个混小子,居然咬死了我弟弟,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抱着被杨不易咬死之人那依旧发热的躯体,看着脖颈间泊泊流出的鲜血,不禁恶狠狠的说道。

    “行了,他都已经死了,你就算是把他烧成灰他也感觉不到了,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拿了走人!”

    “等等!我知道一个地方,当年有风水大师说过,那地方是一个死绝之地,如果埋进那里的话,他的亲人也会慢慢死掉,这混小子咬死了我弟弟,我也要用他的亲人来陪葬,不要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