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0章

吴沉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歪歪文学 www.yywx.net,最快更新问仙最新章节!

    后来也不知发生何事,他娘被逼抱着还是奶娃娃的曲陵南退隐山林,躲到深山老林中去。等母女俩安顿下来后,她娘每天就只干两件事:养她和想自己的心事。

    养她好办,兽乳粟糊,曲陵南长得飞快,一顿三餐到点必吃,不用人喂不用人催,乖巧得像庄稼人放养的牛马;想她那点心事却难办,她娘愁眉不展,整日翻来覆去琢磨过去,过去怎么好,后来怎么糟,拿那个好去比对那个糟,一根线的事硬给拧成一团麻花,越来越乱,解也解不开。

    解不开咋办捏?她娘只会哭,哭完了就开始病,病完了曲陵南也大了,她娘的小命也折腾得差不多,临死还攥着当初的定情信物喊“檀郎,你好狠的心。”

    曲陵南知道这里的檀郎指她爹,但她不明白为何她爹要改名叫螳螂。她想起野外瞧过母螳螂会□完后吃掉公螳螂的事,心忖莫约娘临终时心里还是恨,恨她爹用完了她就一脚踹开娶别人,这跟母螳螂做的缺德事差不多,故而以螳螂之名骂她爹,也是无可厚非。

    然照曲陵南想,骂完了不就该闭眼了吗?事情又坏了,她足足帮她娘合了不下十次眼皮了,她娘还撑着不肯阖眼。曲陵南当时心里就疑惑,怕她娘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看这架势,只怕死了还得继续折腾,折腾不了自己了,就折腾她。

    果不其然,入土没多久,曲陵南就开始整宿整宿梦见娘亲,娘亲在她梦里哭得无声无息,梨花带雨,如诗如画,如泣如诉。可曲陵南烦得不行,因为在梦境里,她娘只负责哭,别的啥也不说。

    “你到底哭啥呀?”曲陵南耐着性子问。

    她娘掩面抽泣,没回应。

    “你不说我咋知道哇?”曲陵南试图跟她讲理,“我不知道就啥也做不了哇。”

    没用,她娘继续哭。

    曲陵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亲掩面哀泣,欲说还休。世间多少事,坏就坏在不好好说话上,明白话不说,明白道不走,她想破了脑袋,也闹不清楚她娘到底是要啥。

    “给你烧多点纸钱?”曲陵南商量着问。

    “给你烧俩丫头伺候?”

    “要不我打两只斑鸠拔了尾巴尖毛给你做顶冠子?”

    “你到底想怎么着吧,”小姑娘发了狠,在梦里抽出柴刀,一刀劈在石头上,哐当一声火星四溅。

    她娘的眼睛却亮了。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珠子从她娘脸上移到手中明晃晃的柴刀上,也点亮了。

    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早说嘛。

    能用柴刀解决的事,都不算难事,曲陵南微眯双眼,面无表情地想着想着想着。

    过了几天,她收拾了个小包袱,扮成个小子下了山,连赶一百多里路,走了几天几夜,风尘仆仆。跋过山涉过水,进了村过了镇,好容易赶到他爹娶亲前来到河魏城。进了城她要管城边卖茶水的老板娘讨了一碗水,就着自己做的窝窝头,蹲在路边啃了起来。

    啃完了,曲陵南还了碗,问傅家在哪。

    “哟,你可是打听‘傅半城’傅老爷府邸?”

    曲陵南没记得她爹叫傅半城,于是老实说:“是姓傅,但不叫傅半城。”

    “外乡小子忒没见识,那傅半城可不是傅老爷名讳,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敢直呼他老人家?这半城说的是半个河魏城都是他傅家的,富贵之极的意思。你打听傅家干嘛啊?你是他家远房亲戚?”

    曲陵南摇摇头,认真地说:“有人托我给他们家传个口信。”

    “啥口信要你一个小孩子家远道来传?”老板娘好奇地凑上来问,“别是丧葬婚嫁?”

    “不是。”曲陵南看着远方,心道,传个你要死了的口信而已,这真不算丧葬婚嫁一列。

    二

    自黄昏起整个傅府都热闹非凡,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堂上厅间各处虽未正式开席,然宾客间以开始觥筹交错,杯盏不停。中庭大开,二进的花厅外贺礼不断,唱喏的喊哑了嗓子,送茶的跑断了腿,红纱灯笼罩着红蜡烛,红彤彤的一片喜色照进人眼底,仿佛便是无中生有,也要在人脸上硬生生烘托出几分欢愉来。

    这一晚朗月当空,阳往阴来,清辉满地,晴空无云,似乎连老天也愿给傅半城老爷半分薄面添点喜气。诺大一个傅府,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迎宾的进退有据,待客的谦恭有礼,便是传菜的小厮,递酒的丫鬟,也个个衣裳崭新,模样利索。管事的更是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几乎要将自己视为今日成亲的傅老爷一般。

    曲陵南地打量满屋子挂着的红绸红灯笼,对这么多红布跟不要钱似的挂得到处都是有些不解。

    她心忖,不就娶个婆娘吗?平日她也爱下山闲逛,村里镇上没少见汉子打婆娘或婆娘揍汉子。

    他们说,那叫夫妻之道。

    既然如此,只为了宣称多个人能跟自己睡觉打架,犯得着聚这么多人,不论亲疏,不管来历地要道声恭喜么?

    到底有什么好恭喜的?

    曲陵南皱着眉继续端详来往众人,他们挂脸上的那些笑也有真有假:有些分明笑不达眼,有些分明狼吞虎咽,有些分明贪婪狰狞,有些不过敷衍了事。

    这满堂的人,为何连真假都辩不出了?

    当年她娘在世时,倘若不忙着犯愁,也愿意捡些人情世故说与她听。

    娘亲给她讲过何为成亲,言道若这一男一女拜过天地睡一块便叫夫妻。那一日,她娘兴致颇高,曲陵南对这些事尽管觉着没什么好弄明白,但见她娘意犹未尽,便乖巧地配合着一问一答:

    “若拜了天地不睡一块呢?”

    “啊啊,哪有拜了天地不洞房的?”

    曲陵南点了点头,表示听懂,随口又问:“那若睡一块不拜天地的捏?”

    她娘脸色一变,顷刻间泪水涟涟,掩面哭道:“那是无媒苟合,要遭天谴,要遭报应的。”

    曲陵南大吃一惊,抓紧问:“啊,还有这等事?莫非雷公电母还管人睡一块不成?”

    她娘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哭得正来劲,曲陵南的惊疑相较之下实在无足轻重。哭着哭着,曲陵南的娘亲突然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细胳膊使劲摇,手劲之大,疼得曲陵南倒抽冷气,呲牙咧嘴道:“娘,您轻点,仔细手疼。”

    她娘睁大一双含水美眸,眼底却燃着火,盯着她,哆哆嗦嗦道:“阿南,乖宝,以下娘要跟你说的,你务必务必要牢牢记住,啊?”

    曲陵南一听“乖宝”一词自他娘樱桃小口中蹦出便深觉不妙。在其有限的经验中,每回娘亲喊乖宝,都要她做些莫名其妙毫无用处的麻烦事。

    好比将头发分成两半往头上堆容易被树枝挂到的发髻;逼着她穿针引线,不缝衣裳,倒往那布上绣些不利于行,容易勾烂的花花草草;还有把好好的衣裳硬要拿花瓣挤出的汁来喷洒,搅和得曲陵南蛰伏山林时隔着二里地便被飞禽走兽识破等等……

    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几年下来,小姑娘心中有杆秤,乖宝一出,她娘就得要让她头疼。

    曲陵南挤出笑容,仔细掰她娘的手,不敢使劲,怕一不留神得把那葱管般细白的手指头掰疼了,小心道:“娘,您慢慢说,我听着咧。”

    “你长大了,可万万不能无媒苟合,哪个男子要碰你,禀告天地祖宗,三书六礼,少一样皆不行!”

    曲陵南弄不懂三书六礼皆为何物,但她听明白了她娘的意思,就是待她长大,若有男子想与之睡一起只怕很有些麻烦事要做。

    然对一个小姑娘而言,成长遥遥无期,她娘纯是杞人忧天,且跟人睡一块有甚好,曲陵南自来只睡惯自家床褥,要她分一半给旁人,哪怕给她娘亲,曲陵南都不乐意。

    故当她猫着身子缩在傅府厅外花丛内时,小姑娘真心实意地替她未曾谋面的爹烦忧,分半张被子与人,这等事做一次两次便罢,若天天年年如是,还不如一早死了的好。

    那就别便宜旁人,让自己一刀劈了算了。

    曲陵南摸了摸腰际的小柴刀,面无表情扫过往来宾客,暗暗比较从哪伏击比较好,她于狩猎伏击一道全是自己日观飞禽,夜观走兽琢磨出来。说穿了无什么奥妙,惟耐性二字而已。蛰伏半宿,全力一击,一击不中,全身而退,再谋其他机缘。

    她没杀过人,但这些年打猎易物全靠她一人,如何一刀毙命,剥皮剔骨,小姑娘做得娴熟,想来宰人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满堂宾客,哪个才是她名义上的爹?天道循环,皆有定数,她爹欠她一笔债,旁人可没有。

    万不能杀错了。

    曲陵南顺了一只外酥内软的点心,躲在一丛繁茂的灌木后头,她小心地用前排牙齿咬下点心,含在嘴里待软乎了再咀嚼咽下。这点心也不知道叫啥名,外皮有好多层薄脆饼皮,内里却包着甜糯的红豆沙,曲陵南吃着觉得不错,想,看来名义上的爹日子过得好,福享得多,住的宅子够宽敞,女人没拜天地的倒是睡了不少。

    就算死了他也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买,但买了也没什么,日后会替换成正文,已买的童鞋就不用重复购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