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不同的月夜

水渺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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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已燃起了灯,窗外月光如水。屋子里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

    西门吹雪坐在窗前,他的剑就放在他的手边,他正盯着它,目光竟是那样奇特。似乎冷冽如冬日寒霜,又似乎温暖如春日煦阳。

    他明明在盯着他的剑,眼中却似乎又看到了一把刀,那把刀顽皮地用不杀人的逆刃探出脑袋试探着对着他的剑又磨又砍,而他的剑一有反击的意思,那把“惜命”的刀就会立刻“长”出轮子调头远遁。

    到底是他的剑想要看到那把刀,还是他的心在延伸呢?

    西门吹雪笑了。

    他知道他在想着一个人,他也知道她已来到了京城。从她来到京城时,他就经常开始想她。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人生中最重要、最危险的一场生死决战尽在眼前,这个时候,一柄杀人的剑不应该去思念一把不杀人的刀。

    但,如果人可以连自己的思念都控制住,那便已不再是人了。

    西门吹雪站起身,走到窗前,月光洒在他身上,冷冽中竟有着几分暖意。

    忽然间,他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息变了,菊花和桂花的香气中似乎飘溢出一点点清新的梅香。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生气吗?”

    寂静的夜色里,响起的是一个平静但清脆悦耳的声音。也是西门吹雪熟悉却已许久未闻的声音,而这个声音也恰恰是他正在想念的声音。

    他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如春天般的暖意,连声音都柔和了起来,他说:“你做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不会生气,但如果你偷偷将我打昏,让我无法赴约,我却是会生气的。”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地道:“你会生我气一辈子吗?”

    西门吹雪摇头道:“不会。但我却会遗憾一辈子。”

    声音再次沉寂了,但西门吹雪仿佛听到呼吸的气息微不可查的加重了几分。

    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窗口,月光的阴影掩住了他的面容,但却掩不住他声音里的几分柔和和愉悦。

    覃逆就站在他对面,两步之遥的地方。

    她依旧是一身白色罗衣,一顶白色帷帽,帽帷却已揭起,露出绝美的容颜,金色的铃铛静静地悬在她的手腕上,乖巧精致,她的腰间正挎着那把刀,那把他的剑思念的刀。

    她的眼睛很亮,纵使一身的风尘之色也掩不住那绝美脸蛋上黑曜石般的光泽。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但西门吹雪却从那双黑亮的眸子里看到了担忧,还有同他一般的……思念……

    “我的伤已好了。”西门吹雪轻轻道。

    覃逆眨了下眼睛,西门吹雪发现其中的担忧似乎放下了些许,但她还是说道:“打晕你你会生气,甚至遗憾一辈子,可是,不打晕你我会生气,甚至遗憾一辈子。你说,该怎么办?”

    西门吹雪道:“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但我却知道,你已不会打晕我了。”

    覃逆似乎不甘地抿了下唇,撇过头,不去看他。

    她了解他,明白剑道对他的意义,她绝不会忍心让他遗憾一辈子的。

    西门吹雪走过来,轻轻将覃逆揽进怀里。

    覃逆也不反抗,乖乖伏在他怀里,却还是撇着头不肯看他,小声道:“我在生气。”

    西门吹雪在她头顶道:“我知道。”

    覃逆又道:“我们还在冷战。”

    西门吹雪道:“冷战?”

    覃逆道:“就是不理你。”

    西门吹雪似乎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

    覃逆道:“那你为什么还不离我远点?”

    西门吹雪道:“那你为何还要来京城?”

    覃逆道:“我来查案。跟你无关。”

    西门吹雪道:“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覃逆道:“我来救人。跟你无关。”

    西门吹雪看了一下,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他却没问,只是收紧了手臂,抱着怀里那个一再强调“跟你无关”的少女,良久,似乎有些叹息道:“你不该来的。”

    覃逆沉默了。

    银月西移,时间一分一秒地划过,它不会为覃逆的担忧而停顿,更不会因西门吹雪的叹息而驻足。秋夜凄凉,月华从窗口洒入,罩在两人身上,如同裹着一层莹白的银纱。

    覃逆轻轻道:“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阻止你的。”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

    覃逆又道:“即使你们要比剑,也不应该是在充斥着暗潮汹涌的阴谋诡计下。那很不安全,变数太多。你应该知道的,龟孙老爷、公孙大娘都死了,还有峨眉三英中的张英风,他们说是你杀了他。”

    西门吹雪道:“我没有杀他。”

    覃逆道:“我知道。你或许会杀人,却不会故弄玄虚地弄匹白马驮着他的尸体满大街跑。更何况那匹白马还是禁城皇家所有。”

    西门吹雪道:“紫禁城?”

    覃逆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瞪大眼睛问道:“你们的决战地点在哪儿?”

    西门吹雪道:“紫禁城。”

    覃逆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床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情。

    陆小凤去找叶孤城了,他跑得很快,从李燕北的公馆里一溜烟跳窗跑了,不见踪影,仿佛后头有什么在追,覃逆知道他害怕自己跟去。因为他说过,叶孤城也是他的朋友。

    他一定是害怕她用二十斤炸药轰了叶孤城,覃逆想。

    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小凤的背影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夜色里。覃逆没有去追,而是直接走回屋里,背起欧阳情,在李燕北和十三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也直接跳窗,转眼飞逝无踪。

    救人如救火,所以,等陆小凤找到叶孤城,回来却发现他的酥油泡螺红颜知己消失无踪却也怪不得她,不是吗?

    覃逆不知道西门吹雪在哪里,却不代表她找不到。

    “陆小凤的红颜知己?”自从覃逆一再提醒他“不可以跟陆小凤的红颜知己私奔”,西门吹雪就对这个身份非常敏感。

    但显然,敏感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覃逆立刻扭头,提醒他,“朋友妻不可戏。朋友的红颜知己也不可以。”

    对于这个话题,西门吹雪已经学会了沉默应对,不再去多耗脑细胞思考为什么他要跟一个第一次见面或者从没见过面的女人私奔,只因为这个女人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

    西门吹雪的医术果然很好,欧阳情的毒尽管很厉害,还是很快被解了。

    看着欧阳情渐渐恢复生气的脸色,覃逆眨眨眼睛道:“陆小凤现在一定急得到处找她呢。”

    西门吹雪扭头看她,“你没告诉他来我这里?”

    覃逆面无表情地道:“他也没告诉我叶孤城在哪里。”

    西门吹雪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他盯着覃逆,语气中有些异样,“你要找叶孤城?”

    覃逆点点头,“我想试试出动四百人,强弓、飞蝗石封锁,再埋上二十斤炸药的情况下,叶孤城会不会被炸得不能动弹。”然后,她抬起头,坦然地盯着西门吹雪道,“他要是不能动弹了,你还会找他比剑吗?”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半响,他突然笑道:“自然不会。”

    覃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既劝不了你,就只好去‘劝’他了。决战是他挑起的,一系列的杀人、阴谋诡计也都是因他而起,责任本来就该他负。嗯,还有我的房费欠款。”

    西门吹雪道:“房费欠款?”又欠债了?

    覃逆道:“我不知道京城的物价竟然这么高,一个晚上要我两个月的薪水,这笔钱应该由他来付。”

    西门吹雪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道:“你不知道坊间流言?”

    覃逆不解,道:“坊间流言?”

    西门吹雪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你在来京城的第一天就给我戴上了一顶帽子?”

    覃逆道:“什么帽子?”

    西门吹雪道:“一顶色彩鲜艳的绿油油的帽子。”

    秋声寂寂,秋风萧索。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故而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壁上的积尘未除,屋面上结着蛛网,孤灯旁残破的经卷,也已有许久未曾翻阅。

    西门吹雪和覃逆正在月下“谈心”时,叶孤城却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了他的对手在他剑下流出来的鲜血,也想起了那碧海青天,那黄金般灿烂的阳光,白玉般美丽的浮云……

    他想死,又不想死。一个人的生命中,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矛盾?

    窗外有风声掠过──那绝不是自然的风声。

    剑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了剑柄,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动作也依旧灵敏。

    “用不着拔剑。”窗外有人在微笑着道:“若是有酒,倒不妨斟一杯。”

    陆小凤并没有如覃逆所希望的到处找欧阳情,他甚至还不知道欧阳情“失踪”,他直到现在才找到了叶孤城。

    庙里没有酒,陆小凤却仍然坐下了,因为这里有朋友。

    尽管只匆匆见过两次面,但陆小凤仍然认为他们是朋友。尽管覃逆怀疑叶孤城,但陆小凤却并不愿意怀疑朋友。

    他凝视着叶孤城,他们谈论了叶孤城的伤,谈到了京城里的暗潮汹涌,也谈到了西门吹雪。

    “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西门吹雪的知己。”陆小凤道。

    叶孤城注视着桌上的剑,缓缓道:“我了解的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

    陆小凤却在凝视着他:“也许你们本来也正是同样的人。”

    叶孤城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两柄孤高绝世的剑,两个孤高绝世的人,又怎能不惺惺相惜?

    陆小凤突然想,如果覃逆看到这样的叶孤城,也许便不会再怀疑他了。

    看着叶孤城,又想到覃逆,陆小凤忽然笑道:“你可听过最近的坊间流言?”

    叶孤城沉默了,他的脸上似有些凄凉,身形却更加孤寂了,他说:“西门吹雪真的有女人了?”

    陆小凤点点头,却已敛了笑容。

    叶孤城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现在已可算是九月十四了。”

    陆小凤看着他,他忽然发觉,叶孤城的身上似乎背负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压得他仿佛只剩下一个人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