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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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海关胜,看你往哪里跑!”

    喊话的人是个一身黑衣的jing壮汉子,此刻半月如镰,那汉子的影子在月下闪动势同鬼魅。他的后边紧跟着两个也是一身黑衣的汉子,同样身形快异之极。三个人起落之间极速逼近海滩。那海滩上,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弓腰推着一条小船,眼见小船船头已在水里,小船上装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装了锅碗瓢盆,另一箩筐里却蹲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披头散发,兀自呻吟。三个黑衣人迫近小船,那高大汉子从后背上拔出一把jing钢大刀,拿在手里,月光照shè,寒光凛凛。高大汉子叫到:“顾老鳖,你个狗ri的,义和拳不知道哪个兄弟裤子破了,露出来你这么一个畜生!今天你关爷爷就赏你一刀,让你这朝廷鹰犬尝尝爷爷的刀切面!”

    高大汉子嘴里喊得凶很,却回头对船上的妇人低声安慰:“你别怕石榴,稳住心只管生儿子,老子一把大刀几十个洋人也杀了,还对付不了他们三个瞎家雀!你千万别急,儿子要紧,有我在天就塌不了!”

    这一幕发生在山东青岛一个海边的偏僻渔村,拿着大刀的高大汉子是青岛义和拳的武术教头,复姓欧阳,名得志。要说欧阳得志在青岛地面上那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自称是梁山好汉大刀关胜的后人,擅使jing钢大刀,舞起大刀来犹如银花闪烁、光破云层。也是欧阳得志该着扬名立万,青岛街上有个混混叫“粘包赖”,不服他的刀法,在他飞舞大刀的时候突然撒出一把缝衣针,想看他笑话,让他承认自己的功夫是花拳绣腿。却不料缝衣针被钢刀磕得四处乱飞,却伤不到他一根毫毛。有人在旁边捡起缝衣针,没找到一根整个的,全都断成两截。欧阳得志因被混混暗算而名扬青岛,得了“沧海关胜”的名号。青岛义和拳龙头大爷亲自登门,请他做了义和拳的武术教头。

    本来欧阳得志教拳众练刀习武,ri子过得有滋有味。偏偏洋毛子屡犯中华上国,惹得慈禧老佛爷一怒之下向西洋各国宣战,发饷给义和拳众,改称义和团,让拳众喝了神符跟洋人真刀真枪的打了起来。

    那是庚子年的事,算起来已经是两年前了。庚子年义和团闹得欢势,“扶清灭洋”口号喊得山响,杀洋人、烧教堂、扒铁路、割电线,拿着官府的饷银,真是好好的痛快了一场。可惜好景不长,洋人抱团攻进了běi jing城,慈禧老佛爷跑了,等到朝廷和洋人议和,回到běi jing的太后老佛爷变了脸,反过手就对义和团大开杀戒。洋人有枪有炮,双方对阵,义和团尸横遍野,老佛爷的兵杀洋人不行,杀义和团那可是真不含糊。几个月的工夫,洋人和朝廷就把义和团杀得七零八落。义和团又变回了义和拳,再重新隐秘起来,成了江湖秘密帮会。

    普通拳众回到村里,藏起刀枪,拿起镰刀锄头,朝廷也就当是顺民,不再追剿。可是欧阳得志想当顺民也不行,原因是他在杀德国洋毛子的时候一马当先,冲进德国人开设的教堂里连杀三十二个洋毛子,不论是神父还是修女悉数砍了,一把大刀成了锯齿。那时恨透了洋毛子的老百姓把他当神,千百万人跟在他的身后,一呼百应。等到太后老佛爷翻脸追剿义和拳,拳众四散逃命,洋人得了把,自是非报仇不可。德国公使到山东巡抚衙门亲自交涉,指名道姓要抓住他抵命。老佛爷为此事下了懿旨,命袁世凯派手下高人务必抓住欧阳得志,以便向德国人有个交代。欧阳得志幸好有徒弟在山东巡抚衙门当差,得知此事,紧急派人给欧阳得志送信,这才让他得以逃出生天。

    欧阳得志本来想走旱路到河北,从山海关闯关东找一条生路,可是青岛各个路口都贴着悬赏缉拿他的布告,上面画着他的头像,这让他一时无法露面。

    欧阳得志的老婆也不是平常人。她是山东诸城人,十二岁父亲病死,自己插草在诸城街头卖身丧父。也是人有缘分,那天正好青岛义和拳龙头大爷到诸城办事,看小姑娘可怜,就让属下给她买了一口棺材,帮着她埋了父亲。龙头大爷只是一时心动,举手之劳,早就忘了这桩事。没想到,小姑娘打听清楚了龙头大爷的身份,竟然单身夹包一路讨饭到了龙头大爷府邸,自称自愿卖身,理当守信,不受施舍,非在龙头大爷府上做丫鬟不可。龙头大爷见这小姑娘重信践诺,胆识过人,索xing认下小姑娘为义女,一时传为奇谈。小姑娘改姓龙头大爷的姓,干爹亲自给她取名叫洪石榴。这洪石榴在龙头大爷身边一待三年,到了十五岁,出落得明眸皓齿、秀丽端庄,一条油黑的辫子垂到腰际,成了又壮实、又俊俏的美人。

    龙头大爷一心想让义女嫁个好人家,加上本是江湖人物,行事并不囿于规矩,所以每次属下中的得意后生到府上来都让洪石榴躲在旁边偷偷相看,言明只要她看上谁就由龙头大爷亲自安排媒婆拉纤保媒,可是这姑娘看了不少后生只是摇头。

    再说欧阳得志做了义和拳武术教头,到了龙头大爷府上,龙头大爷也是让石榴姑娘相看了一番,哪知石榴姑娘一眼看中,明明白白告诉龙头大爷,要嫁就嫁欧阳得志。原来,小姑娘从诸城要饭到青岛,在青岛郊外遇上歹人,要绑了小姑娘卖到青楼,小姑娘和那歹人拼命撕打,哭叫救命,正好一个后生路过此地,扔下肩头的柴禾,拿着扁担就冲上来救人,三五下就把那歹人打伤了一条腿,歹人打不过后生,拖着伤腿落荒而逃,后生不去追赶,转头问哭得嗓子喑哑的小姑娘往哪儿去,得知小姑娘要上义和拳龙头大爷家府上,就担了柴禾,一路把小姑娘送到了龙头大爷家里。小姑娘当时随说情形狼狈,年纪又小,但是心中已是牢牢记住了后生相貌,见了欧阳得志,认准了是当年的恩人,而且英俊威武,又是武术教头,不愿嫁那倒是奇了怪了。

    龙头大爷听了义女的讲述,觉得这真是天作之合,命定的缘分,当即让媒婆到欧阳得志家里说亲,欧阳得志的爹娘当然高兴,满口答应,可是欧阳得志却不答应。原来这小子不为别的,一怕娶了龙头大爷的义女,让外人背后指点他攀高枝,以为他做武术教头是靠了龙头大爷女婿的身份,二怕姑娘是金枝玉叶,到了家里娇生惯养的伺候不了爹娘反倒让爹娘照顾。

    要说一般姑娘知道人家小伙子不愿意也就算了,石榴是龙头大爷的义女,想嫁谁那是谁的命好,欧阳得志一个穷小子,就算武艺超群又能怎样?可是石榴姑娘不是一般姑娘,认准的事那非要做到不可。得知欧阳得志不愿娶她的原因,留了纸条给龙头大爷,夹个包就去了欧阳得志家里。进门给公公婆婆见了礼,挽起袖子就去做饭。摊的煎饼又薄又软,炒的鸡蛋又嫩又鲜,萝卜丝切得又细又匀拌上了香醋,等欧阳得志回来开饭,吃得连连叫好,一个劲儿追问爹娘这饭是谁做的。爹娘按照石榴的意思说是一个丑丫头跑到家里做的,让他们赶走了,欧阳得志赶紧问赶到哪儿去了,爹娘说丑丫头去了村外的土地庙,欧阳得志听了放下饭碗就去了土地庙。

    在那儿他见了洪石榴,这才知道是自己错把凤凰当作了母鸡,一时哑口无言。反倒是石榴姑娘落落大方,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人也见了,过ri子的本事也知道了,要想娶就马上到洪府提亲,不过要提亲得答应三个条件,一是永不纳妾,二是永不宿娼,三是妻死永不续弦。欧阳得志当场应下了这三个条件,马上到龙头大爷府上提亲,果然得了美人。

    可惜的是,这对一时羡煞无数青chun男女的神仙眷属,偏逢乱世,义和拳“扶清灭洋”轰轰烈烈的闹了起来。欧阳得志一把大刀东冲西杀,和石榴聚少离多,原以为灭掉洋人就可以得到朝廷重用,封妻荫子,没成想洋人没灭掉,反过来洋人和朝廷成了一伙,义和团成了叛贼。龙头大爷死了,家被cāo了,欧阳得志成了朝廷钦犯,四处张榜缉拿。两个人东躲xi zàng,实在没法子,欧阳得志就告诉跟在身边的徒弟们,说自己要离家去吉林投亲,让徒弟们在自己走后各寻生路,然后领着老婆半夜里和徒弟们洒泪告别出走,在离开徒弟们之后又转回来逃到了徒弟小船儿的家里。躲进了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偏僻渔村。

    欧阳得志的打算是等石榴在渔村生下孩子满月后再走。眼见石榴怀着九个来月的身孕,马上就要生了,带着老婆跑路实在不便,可是扔下老婆自己先走也不行,因为石榴是龙头大爷义女,同样是朝廷要犯,要是被袁世凯手下抓住了,那就得一死两命。

    待在渔村确实隐蔽,可是欧阳得志看着妻子每天挺着大肚子吃糠咽菜很是心疼,要是太平年月,欧阳得志早就请来接生婆照顾老婆了,早就买好鸡蛋、红糖、小米和小孩子衣裳,喜气洋洋的等着当爹了。躲在渔村什么都没有,每天能让媳妇吃到嘴的好东西就是一把煮红的虾米、一碗煮熟的海菜,偶尔钓两条圆滚滚的鲅鱼。欧阳得志实在心疼老婆,就让徒弟小船儿拿了一件石榴的翡翠玉佩去当铺换钱。却没料到朝廷并不相信他通过徒弟释放的烟幕,因为青岛义和拳的**师顾晓宇走投无路,竟然自动投到袁世凯门下,做了朝廷鹰犬,转而带着袁世凯的杀下大肆追杀义和拳兄弟。

    这顾晓宇自称是梁山母大虫顾大嫂的后人,可以用银枪刺喉折断枪杆而喉部安然无恙,可以在铁钉板上表演大锤破石而毫发无损,可以把刀贴肚子上用力砸刀背却不留一丝白印。自称刀枪不入,神符护体,因此得到了义和拳龙头大爷的青睐,拜为**师。不过这顾**师法力深奥,做人却让义和拳众所不耻,干了不少坑崩拐骗、欺男霸女的勾当,又贪财又好sè还抽大烟,拳众遇到他都绕着走,背后叫他顾老鳖。

    顾老鳖叛变给义和拳众带来的简直是灭顶之灾,他对义和拳太熟悉了,不少义和拳兄弟被他害得蹲牢下狱或者丢了xing命。顾老鳖抓欧阳得志特别积极,因为义和拳里能拿他人头的只有武艺最好的欧阳得志,别人刺杀不了他,抓住欧阳得志,他追杀义和拳兄弟的罪恶那就永远无人清算。袁世凯为了讨好慈禧太后,早ri抓住欧阳得志,还对手下悬赏,抓住欧阳得志赏银一千两,官升三级。顾老鳖知道欧阳得志行事的手段和伎俩,因此猜测欧阳得志要是真的冒险去吉林投亲绝不会告诉许多徒弟,而现在人人知道他去了吉林,显然不合常理,于是判断这欧阳得志是故意施放烟幕,隐藏实际去向,认为欧阳得志一定还躲藏在青岛。

    小船儿拿着翡翠玉佩去当铺换钱,当铺的朝奉见了翡翠玉佩知道是富贵官宦人家的玩意,再一看小船儿的穷酸样,不禁起了疑心,一边和小船儿讨价还价,一边赶紧让人向掌柜的报了信。掌柜的不愿意在铺子里抓典当翡翠玉佩的人,怕城里人知道自己给衙门通风报信,坏了名声,断了妙手空空一类人的财路,就让手下人先盯着小船儿,在小船儿走后,悄悄在后面跟踪,同时另派人到衙门里去报信。

    顾晓宇看了翡翠玉佩认出是石榴的东西,立刻带人去抓捕欧阳得志。侥幸的是小船儿发现了有人跟踪他,故意在青岛城里绕来绕去,直到天黑,这才拼命跑回渔村给师傅报信。欧阳得志听了小船儿报的信,知道杀手很快就会追上来,必须赶紧离开村子。要命的是这时候石榴觉病了,下身破了羊水,欧阳得志顾不得许多,拿一个箩筐,里面铺上被褥,脱了石榴的下身衣服,抱到箩筐里,然后连筐带人一起搬到了他平ri里和小船儿一起捞虾钓鱼用的小木船上。

    他安顿好石榴,小船儿也把一筐锅碗瓢盆搬了过来,欧阳得志把筐接过来搬到船上,两人一起往海里推船,刚推到水边,小船儿突然想起典当换的银子忘了拿来,让师傅先自己推,说自己回去取银子,刚跑回去一会,欧阳得志就听到了小船儿喊叫说顾**师带着朝廷的杀手来了,让他快走。欧阳得志忧心小船儿xing命难保,往前冲了几步,眼见小船儿死死抱住顾**师,已是十魂丢了九魂。欧阳得志明白小船儿没救了,最要紧的是逃命自保,因为对方三人,各个jing壮凶狠,冲上去拼命恐怕只能玉石俱焚。他转身急退,奋力推船,可是顾晓宇已经带人逼到了海滩。

    顾晓宇虽说是义和拳**师,但是论武艺却在欧阳得志之下,他的主要本事是装神弄鬼,设坛作法,出谋划策。眼见欧阳得志拿出大刀要拼命,顾晓宇心里已是胆怯了三分。他示意跟在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一齐上,两个黑衣人随即一个手持双剑、一个手持双锤扑了上来。

    欧阳得志以一敌三,不敢托大,迎上去就是倾尽全力的一击,大刀和一剑一锤磕在一起,金星四溅,声音刺耳,两个黑衣人被震得退了几步,欧阳得志也被震得向水中急退,一脚登住船尾才算站稳。这一脚用力甚大,登得小船一颤,向水里冲了一大步,半个船身浸到了水里。欧阳得志心中一动,在水中迈出几小步,又用手中刀和两个黑衣人的一剑一锤磕在一起,趁着被黑衣人震得向后急退的时机,用力再登船尾,后脚一松,身形一晃,又和两个黑衣人斗在一起,而小木船却已漂在海上。

    这工夫石榴从筐里站了起来,举着一个黑乎乎的婴儿叫道:“欧阳得志,我生下来了,是个带把的汉子,你是当爹的了,咱们走!”话音一落,那婴儿呱呱哭啼起来,声音不似一般孩儿清脆响亮,倒像是一声一声的嗥叫,尖细刺耳,听来不像孩子在哭,是狼崽子在哀哀叫唤。

    欧阳得志一听老婆生了,又听到儿子啼哭,瞬时jing神大振,奋力一刀砍向持剑的黑衣人,金星闪过,黑衣人的双剑断了一个。欧阳得志接着大吼一声,挥刀又扑向使锤的黑衣人,刀锤相磕,震得黑衣人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就这么缓得一缓,欧阳得志转身涉水跳上小木船,拿起竹篙用力一撑,小木船钻进了黑漆漆的海面。

    使剑的黑衣人一看欧阳得志要跑,情急之下用力把手中剩下的那柄剑抛了出去,“啪”的一声钉在船尾上,嗡嗡颤动。

    夜sè里传来欧阳得志洪亮浑厚的喊叫:“顾老鳖,关爷爷走了,算你小子命大,让你再多活两年。咱们吉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