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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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一年,吉林城里,王记煎饼铺在一阵鞭炮声中洪张开业了。老板娘打扮一新,在铺子里守着一大摞摊好的煎饼,凡是来的顾客,每人赠送一张品尝。

    这老板娘摊的软煎饼细腻柔和,入口即化,带着玉米天然的味道,清香微甜。这老板娘摊的硬煎饼酥脆略焦,恰到好处,有油xing又带香味,金黄诱人。老板娘原是在街头摆个小摊子卖煎饼,生意火爆,一天竟要卖上百十斤,越来越多回头客,半年多点,又租下门脸,开起了铺子。

    王记煎饼铺的老板娘当然是红石榴,为什么要称王记?男人不是复姓欧阳吗?当然是为隐姓埋名。欧阳得志依靠儿子巧到极致的一泡稀屎,重伤顾晓宇,逃出了沟帮子,赶着驴车直奔奉天。他在奉天请了一户洋买卖人家的财神,得了银票,就把驴车卖了,换了马车,赶着马车离了奉天。出了奉天城,两口子犯了难,天地茫茫,哪里是家呢?要么去哈尔滨,要么去吉林,要么去科尔沁大草原,但是往哪儿走都觉着心里没底。欧阳得志想出个特别的主意,让不到两个月的儿子定夺。他把代表哈尔滨、吉林、科尔沁三个地方的褯子放在儿子的脚底下,等儿子撒尿,先尿到哪儿就去哪儿。谁知道等来一泡尿这小子往上浇,尿了自己一脸。欧阳得志无可奈何,就把儿子往上浇尿理解为向上走。他来个绝的,弄了六个玻璃球,三种颜sè代表三个地方,三种颜sè代表上中下,然后投到盒子里一对一对往出摸,连摸三次,都是吉林和上两个玻璃球在一起,暗暗称奇,以为儿子定是非上吉林不可。去往吉林的路上,他想起在海边对顾晓宇说过吉林见的话,那是儿子生下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看来儿子是让老子说了就算,让老子做个决不食言的硬汉子。

    既是儿子定夺,老子自然快马加鞭。

    今天在外人眼里,欧阳得志可谓双喜临门,一是王记煎饼铺开张,自己做了掌柜,二来今天是儿子一周岁生ri。其实开煎饼铺作掌柜,于欧阳得志是不得不为,算不得喜事,他被朝廷追杀,自是不愿抛头露面。儿子生ri确是一喜,这之前小夫妻给儿子起名,十分有趣。儿子的假名是欧阳得志起的,叫王墩儿,石榴认为假名起啥都行,点头认可。儿子的小名夫妻各有想法,谁都以为自己起的好,于是俩人商定斗石头剪子布争胜,谁胜谁起,石榴胜了,起名叫海生子,意思孩子是海上生的。儿子的大名欧阳得志非自己起不可,石榴也非要自己起,俩人赌气斗嘴,互不相让,后来还是石榴让步,提出大名可以让当家的起,但必须有义父的姓,就是大名得有个洪字,欧阳得志见石榴让步,不好再争,就给儿子起个大名叫欧阳洪海。要说俩人大难不死,亡命他乡,儿子生ri应该一家三口躲在家里吃顿好的庆贺一番,欧阳得志和石榴其实也是这么想,但是欧阳洪海刚刚会走路就惹下一桩祸事,夫妇俩不得已才张罗开铺子,又定在儿子生ri这一天开张。

    要说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屁孩能惹什么祸事,可这欧阳洪海偏偏就能惹出让爹妈心惊胆颤的大祸。那天石榴到黄记米店去买摊煎饼的玉米馇子,撑口袋装粮食不方便,就把抱着的欧阳洪海放下来,让他在旁边站着。等石榴把玉米馇子装好,再找儿子,没了。石榴以为儿子被谁偷了,那么点的孩子能往哪儿乱跑?刚要往店外街上去追,忽听后院有人嚷嚷:“这是谁家倒霉孩子,这干嘛呀,天老爷这要了命了!”石榴听着心里一紧,急忙奔米店后院,眼前一幕把她吓得声都变了。只见自己儿子趴在扣过来的柳条笸箩上,爬来爬去正玩的高兴,笸箩旁边蹲着一个胖胖的妇人,正抱着一个一身是土的女婴,小心的给女婴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原来这胖妇人是黄记米店的老板娘,女婴是她和黄老板唯一的心尖,她抱着闺女晒太阳,忽然听见屋里生病的婆婆招呼她,一时着急,就把闺女放到地上的笸箩里,转身进了屋。没成想,欧阳洪海这小屁孩跌跌撞撞溜到了后院,见了笸箩里的女婴,到跟前去看,一屁股坐在笸箩沿上,把笸箩坐翻了,把女婴翻到了地上,结果把女婴的脸蹭破了,自个反到趴在笸箩上边,爬来爬去的玩得挺高兴。

    黄老板夫妇是河北唐山人,挺厚道,连声说这孩子才一生ri、不怪孩子,可是女婴受了惊吓,又差点破相,治病花了不少钱。欧阳得志和石榴都觉着心里下不去,孩子闯了祸,理应给人家拿钱治病,给人家赔钱。可是两口子手头不行,卖了马车,又加上石榴卖煎饼挣的钱,也不够药费的一半。没办法,只好先送到黄老板家现有的钱,连连向黄老板一家致歉。可是黄老板坚持说这是怨妻子忙乱疏忽,跟他们两口子和孩子没关系,坚决不收欧阳得志带来的钱。两个人一个要给、一个不要,争竞半天,黄老板提出个折中意见。他说自己吃过石榴摊的煎饼,确实好,也看见石榴卖煎饼的时候生意不错,他提出让欧阳得志拿要给他的药费钱做本钱,租个门面,开一家煎饼铺,每月拿挣得的利润还他,不设期限,要按照应当赔给他的钱数算利息,什么时候结清本利都成。欧阳得志看黄老板一片热诚,就应了下来,开始张罗铺面、盘炉灶、雇人手,这期间黄老板几次到铺面看进度,帮了不少忙。黄老板热心的花钱请来一位通晓周易推演的中年道士,到店里一番测量推演,算定七月初八开业上上大吉,非此ri则必有血光之灾。欧阳得志和石榴想到七月初八是儿子生ri,有心让黄老板改期,但是一来盛情难却,不忍拂黄老板美意,二来他们俩一路屡屡遇上凶险,心里也怕遇血光之灾,只好把开业ri期定在儿子的周岁生ri。

    石榴正在铺子里忙着招呼顾客,请人品尝煎饼,忽听屋后的院子里儿子哇哇大哭,进屋一看,却是欧阳洪海抠蚂蚁窝,让蚂蚁爬到身上叮了几口,娇嫩的皮肤起了十几个又红又圆的疙瘩。石榴眼看儿子痛痒难耐,啼哭不止,顾不得责备忙着推磨的欧阳得志,让他到前屋铺子里守着,自己抱了孩子急忙去街上求医。

    刚刚走出三五百米,听见前面有人喝骂吵闹、鸡飞狗跳,驻足细看,一队清兵拿着火枪正在挨家挨户进行搜查,指挥清兵的军官骑在马上,顶盔掼甲甚是威武。石榴看那军官,顿时浑身一寒,吓得心胆乱颤。那军官正是顾晓宇,想来这顾**师已是养好了刀伤,带人追到吉林报复来了。

    石榴抱着孩子,转身拼命往回跑,进了铺子跟欧阳得志嘀咕几句,三人急奔后院,什么也不收拾,只是让欧阳得志背上大刀,拿上仅剩的散碎银子,出了后门就慌忙向城外奔逃。

    三人慌不择路,在城里走岔了,转了一圈走了回头路,小夫妻急得跺脚。饶是紧急万分,石榴还是柔声叮嘱欧阳得志别慌。欧阳得志虽然心急如焚,但是并未乱了心智。他沉吟一瞬,跟石榴要过来全部的散碎银子,找到一家车行,自称去七八百里外的敖东城走亲戚,租了一辆大车,三人坐着大车随着马蹄声离开了吉林。

    第二天傍晚,到了敖东城,颠簸得骨头都像折成几段的夫妇打发走了车老板,赶紧找一家僻静的小客店住了下来。因为店家要交押金,散碎银子都给了车行,石榴只好把自己身上最后的首饰、一对银耳环摘了下来。

    睡到半夜,儿子睡梦里忽然大声啼哭,石榴醒来,以为儿子饿了,急忙喂nǎi,可是儿子仍啼哭不止。这一闹欧阳得志也醒了。他起身点上油灯,向儿子身上一照,竟叮了两只臭虫,伸手捻死,指尖满是鲜血。昨天儿子身上蚂蚁叮的红疙瘩刚刚有点见好,这又添了两个大包,欧阳得志心疼的不知咋办才好,就把孩子抱在怀里,点着油灯看着孩子睡觉。到了三更鸡叫,天sè微明,欧阳得志似乎听到客店的屋后有人,好像正蹑手蹑脚向自己住的客房靠近。他靠近窗户,轻轻舔破窗纸,向外一看,心中道声好险。一队清兵贴着屋后的墙根已经埋伏好了。看来是顾老鳖追他到了敖东,已经指挥人马包围了客店。

    欧阳得志临危不乱。他轻声叫醒石榴,贴着耳根子告诉她怎么逃出去,然后手握钢刀,打开房门,一跃蹿到了院子里。

    顾晓宇可谓是欧阳得志的煞星。他重伤之后,歇息了将近一年,等到伤愈到山东巡抚衙门报到,没位子了。顾晓宇是剿杀义和拳的功臣,又是伤愈归队,理应官复原职,现在没位子了,朝廷当然重视。兵部一查北方各省的空缺,巧了,吉林城的守备缺一个副将,山东巡抚衙门问他愿不愿去,要说做副将顾晓宇不大情愿,可是一想这样可以趁机查找老冤家沧海关胜的下落,就答应了。他到了吉林城,上任伊始就开始打听沧海关胜的下落,派手下拿着沧海关胜的画像四处打听。得知沧海关胜在北郊文庙附近开煎饼铺,即刻带人去抓捕,可是冲进王记煎饼铺里,煎饼在鏊子上糊了,铺子已经人去屋空。顾晓宇判断沧海关胜并未走远,立即派兵沿路搜查,没想到欧阳得志走错了路,折回了个回头,就这一错,躲过了顾晓宇兵勇的搜查,和顾小宇的人马隔着小巷擦肩而过。

    等他查明沧海关胜一家坐着马车出了城,要到敖东城走亲戚,不顾已是傍晚,立即带着四十名骑兵连夜追击。这些骑兵白天折腾了一天,人困马乏,都不愿意冒险走夜路,纷纷抱怨,顾晓宇没法子,只得让他们在中途住店歇息。等到了敖东城,已是第二天小半夜。顾晓宇严令兵勇不得懈怠,让他们散开来,分头去打听哪家客店里住有一家三口。结果查到有六家客店里住着一家三口。顾晓宇一一查访,见到了押在店主柜上的石榴的耳环,这耳环上刻着个小小的洪字,由此认定沧海关胜就在店内。他问明了是住在哪个客房,就先让二十名兵勇围住前门,再让另外二十名兵勇去堵住后窗,但他忌惮沧海关胜的武艺,见屋里点着油灯,没让马上动手,他要等沧海关胜吹灯睡觉的机会,不伤一兵一卒的瓮中捉鳖。

    欧阳得志蹿到院子里,正遇围住前门的兵勇,举刀就砍,把最近的兵勇砍掉了膀子,鲜血溅了一脸。欧阳得志抢得先机,势如疯虎,又向另一个兵勇砍去,那个兵勇举刀抵挡,两把刀“咔嚓”刀刃相交,兵勇劲道不够,手中刀被磕得脱手,随即被一刀砍了脑袋。兵勇们见欧阳得志身上、刀上尽是血迹,出手凶狠,好像一尊凶神,吓得纷纷后退避让。欧阳得志趁机冲出院子,跑到了街上。他有意往客店的后面跑,引得堵住后窗的兵勇来阻拦,然后冲开阻拦的兵勇,把兵勇们引到另一条街上。欧阳得志故技重施,躲进一条小巷里,守在拐角处,专等兵勇从拐角转身时痛下杀手,连砍三人,尸体把小巷拐角都堵了。顾晓宇一看兵勇吓得筛糠,觉得硬攻死伤太大,急令十个兵勇觅路从小巷另一头进攻,可是顾晓宇又失算了,等他的兵勇绕到小巷的另一头冲进去,小巷已是空空荡荡。

    顾小雨气得跺脚,脸sè煞白,他静了一瞬,命令剩下的三十五个士兵分为四组,每组八人,立刻跑去四门把守,许进不许出,自己带上余下的三人,折回客店去抓石榴和孩子。等回到客店,房门怎么撞也打不开,只好破窗而入。可是顾晓宇越发郁闷,因为屋子的后窗大开,屋门堵着桌子椅子,连人影也没了。

    此时欧阳得志正和老婆孩子匆匆走向城门,他光着膀子,上衣包着血染的钢刀。当他走到城门洞里,身后传来兵勇的叫喊:“快关城门,快关城门,许进不许出!”守城门的敖东兵勇立即关门。欧阳得志一时情急,抓住石榴扛到肩上,不顾石榴怀里抱着的儿子甩在身后,成了用手提溜着,几个箭步顺着城门最后的缝隙冲了出去。等顾晓宇的兵勇冲出城门,慢了一步,欧阳得志拉着老婆、抱着孩子,已经钻进了齐人高的玉米地里,身后留下孩子的哭声。

    欧阳得志带着老婆、抱着孩子,出了玉米地就上了山,爬上山梁两口子已是累得汗流浃背。欧阳得志怕顾晓宇的兵勇再寻踪追来,不敢停留,也不敢下山,只顺着山梁一直往前。一路森林幽暗,空气湿闷,到处是参天大树。欧阳得志看石榴实在走不动了,听山下有水声,就领着石榴来到水边。原来山下是一条溪流,不甚湍急,宽有丈许,十分清澈。欧阳得志把儿子递给老婆,让她暂歇,自己拿刀砍了十几棵胳膊粗细的小树,剥了树皮编成绳子,做了一个长长的木筏,让石榴站上去试试,又用树枝给石榴编了一个座位,接着顺水漂了下去。

    漂到天现晚霞,前面河面宽阔起来,欧阳得志不敢再漂,把木筏靠岸,拖到河边一处林中空地,捡了河岸边晒热的石头铺在木筏上,让石榴躺在木筏上休息。自己则捡了一些干柴,挑了两块油xing大的木头,一块用刀尖钻了圆眼,一块用刀刃削出尖头,用尖头在圆眼里用力转动,不到半个时辰圆眼里竟然冒出烟来,这时他拿出尖头轻轻一吹,圆眼里冒出火来。

    欧阳得志在木筏旁边升起篝火,让石榴看着,他下到河里,逆水摸索,一会工夫就摸出来一堆碗口大小的蛤蜊。他剥开蛤蜊,把肉用树棍挑着在火上烧烤,不一会肉香四溢。等蛤蜊肉烤好了,石榴一尝,又筋道又鲜香,连夸好吃。欧阳得志看出妻子是故作高兴,就安慰石榴说:“在山东家,有乡亲告诉我,关东山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到沙锅里,只要有本事就有好ri子。今天进了山,这话不假。这回咱们在山里藏起来,不到城里去,那顾老鳖就是神仙也找不着咱们。以后我这一身本事肯定给你挣下万贯家业,让你穿金戴银,丫鬟婆子侍候,比在洪家当小姐的ri子还风光。”石榴见丈夫呵护,心内稍宽,胃口大好,和欧阳得志抢着吃烤好的蛤蜊肉,一会吃得干干净净。俩人吃得意犹未尽,欧阳得志又下河去摸,竟摸到一个小盆大小的蛤蜊出来,剥开来,蛤蜊肉里,包着一颗小拇指肚大小、圆润晶莹的珍珠,忙抠出来给石榴看。石榴捏在两指之间,朝着篝火一照,火光映衬下,那珍珠闪烁着红红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