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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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建封一番话慷慨激昂,有人听得血脉贲张,有人听得心惊胆战。

    赵毅信道:“刘大人改名刘大同,决心奔走革命,不惜抛头洒血,属下极是钦佩!自刘大人建县安图以来,四处奔走,政绩斐然,颇有建树,在这化外之地励jing图治,拳拳报国之心ri月可鉴。我本是桃花源中人,不想问天下事,心灰意冷,幸有桐阶先生眷顾,许我以经办一职,使我能为安图百姓筹划福祉,做成几件为民造福之事,此生足矣!今ri我愿盟誓,追随先生,建立大同共和国,宣布du li,推翻清朝,纵然百死亦不退缩!革命成功,恪尽辅佐,不贪寸功,革命失败,杀身成仁,以死为报!”

    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毅信话音落地,王学武按捺不住接过话喳,“刘大人今ri把我等当作披肝沥胆的兄弟,告知其为革命党,对我等信任犹如手足,情谊重如山岳。胜魁不再相瞒,我本复姓欧阳,名得志,乃是青岛义和拳武术总教头。庚子年义和拳举旗护国,扶清灭洋,兄弟带人烧教堂、扒铁路,杀了几十个德国人,不想慈禧老佛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又说义和拳是拳匪,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因为兄弟杀洋人太多,朝廷把我定为钦犯,张榜捉拿,兄弟搏命奔逃才到神泉岗落脚。即ri起兄弟恢复真名欧阳得志,如赵先生一样追随刘大人,赴汤蹈火绝不迟疑,粉身碎骨无怨无悔!”

    两人这一番表态,把邹爷和单爷等人挤兑到悬崖边了,知道今ri形势是刘建封要做皇帝,金口玉言,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纷纷表态愿意追随。

    刘建封得到众人支持,意气风发,拟定电文,通电中外,宣布安图du li,建立大同共和国。此时节气已是大雪,漫天皆白。刘建封命高大鞭子带工兵在月牙湖上用木头搭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台子,上面插了红黄蓝白黑五sè旗子,台子上头贴着会标:大同共和国成立大典。冬月初九,娘娘库各处甚是热闹,几支秧歌队在月牙湖上浪跷斗法,喇叭锣鼓闹成一团,各处街巷都有人敲锣吆喝,让百姓到月牙湖上参加建国大典。众人到了湖上,看到工兵巡jing驻防队已经排列整齐站在正对台子的下方,人人肩上扛枪,各个腰板溜直,十分威武。待四周围满了老百姓,刘建封健步登上了台子。

    众人见了刘知事大人的形象吃了一惊。只见他头戴大盖帽,扣着耳包,穿着一排亮扣的军服,披着一件狐皮大氅,腰间一把带鞘的军刀,脚下一双锃亮的皮靴,最让人心里打鼓的,是他剪了辫子,头发披散开,像一团黑乎乎的乌米。

    刘建封讲了什么,欧阳洪海不知道,但他是童子军的旗手,站在军队的后面,把台上的刘建封看得真真的。欧阳洪海觉着刘建封在台上演说真是帅极了,以为做男人就要做这样的男人。他虽然站得规规矩矩,但心里已是照着刘建封的一举一动悄悄模仿,想象自己有朝一ri也像刘大人大爷一样在众人面前慷慨激昂。

    大典之后,所有军队统编为“大同军”,设红黄蓝白黑五路,每路四百人枪。刘建封自任大帅,欧阳得志为副帅,赵毅信为总军需官,曹国舅和邹富为副总军需官,邹龙为总训练官,高大鞭子为副总训练官,红旗路由张二愣带领,黄旗路由刘大胆带领,蓝旗路由董大耳朵带领,白旗路由郭守义带领,黑旗路由霍云飞带领。另设炮队,由凌振邦带领,直属大帅副帅指挥。高大鞭子哥哥升任林矿务总办,负责山林矿藏官有,已开木帮矿场实行官民合办。洪吉男升任民事总办,负责移民安置,调解汉、朝、满各部落纠葛。

    期间,刘建封家属亲眷共三十六口从山东密州芝泮村辗转千里来到安图。刘建封以移民身份相待,安排亲眷在农家借住,划地让其准备开荒。唯有应当开蒙读书的子侄,刘建封垫付学费,安排在学校读书。刘建封长子从长白府到安图就职,亦只是在商务总办邹爷门下做一文书。刘建封如此安排家人亲眷,一时众人议论纷纷,均表叹服。

    刘建封又发布告示:“以往税赋悉数废除。无地不从商者肯剪辫子免税,不肯剪辫子按一月工钱的十分之一缴税;有地者每亩按原来数额一半征税,肯剪辫子的,年终十退其二;商务所稽查征税后年终十退其一,肯剪辫子的,十退其二。禁止种植大烟,不许买卖家奴,不许以人抵债,不许私建监牢。”一时间娘娘库剪辫子成了风尚,年轻的人人脑后一团乌米,岁数大的各个脑袋溜光锃亮。最闹心的人是剃头匠,过去的老手艺用不上了,给老人们剃秃瓢动不动就拉出个口子,虽说有马粪包往拉出的口子上一按就得,可是弄得老人们头上埋里埋汰,屋里一股马粪包味。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单爷在家里摆下腊八席请刘建封和邹爷、赵毅信、欧阳得志、邹富邹龙、高大鞭子哥俩、霍云飞一起吃饭。这顿饭,单爷动足了心思,席上的器皿都是老毛子制做的水晶制品,晶莹剔透,闪闪发光,菜品有朝鲜的毛蟹、海参、金枪鱼,山东的咸香椿、花生米、干槐花,山上的狍蹄筋、野猪里脊、飞龙脯,另配了屋里栽的蒜苗、干辣椒和干黄花菜,煎炒烹炸,sè香味俱全,热热腾腾摆了一桌子。

    单爷为客人倒上甘冽芳香的唐家烧锅的高粱酒,举杯道:“列位爷,兄弟不才,承蒙各位抬爱,荣任商务所副总办,现今又随刘大同宣告du li,建立大同共和国,直觉得这化外之人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己也算得小小人物。虽说刘大人号称要师法瑞士治国之策,凡事皆要民选,自己不肯登基,但是在这山林野地,列位爷就是王法!兄弟近一年来生意颇有进项,只因官路畅开,治安有序,商路无须请人保护,上下无须贿赂打点。兄弟明白一个理,乱则民本难行,商家亦难幸免,治则共享太平,商家私财可保,所以置下一杯薄酒略表感激之情,兄弟先干为敬!”满满一瓷盅白酒,一口干了。

    这一干酒劲一下子冲了起来。刘建封得众人奉承,加之本是好吟善饮之人,自是喝得酒到杯干,后面各位也是纷纷先干为敬,一时屋子里声震顶棚,酒气熏得人人发汗。单爷自忖海量,也是被酒气熏得头晕眼花,他定一定神,向外要走,却不觉身边跟了霍云飞。单爷酒醉心不醉,斜眼看看霍云飞,手按枪把,眼神如同鹰隼寻雀,不禁惊得心中一凛,原来做客的各位早有准备。单爷若无其事上趟茅房,回屋里再度开怀畅饮。刘建封喝得高兴,要为诸位献诗一首,众人稍安。刘建封脱了棉袄,只穿内衣,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写的是:“到底民为贵,而今无帝庭。天心还太古,万国等浮萍。世界兵刑息,人间道德馨。争看新ri月,谁作不平鸣?”

    众人除赵毅信外皆草莽之人,字都认不出几个,诗意更不能通,但这并不妨碍夸奖谬赞,纷纷说好。刘建封重穿好棉袄,再度落座畅饮,又喝几杯,一位持黑旗令的士兵冲了进来,高声报告:“职下禀报大同军黑旗路霍将军,本部奉将军令盘查过往行人,擒获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密探两人,现已羁押,密探呈供赵尔巽得知安图du li,建大同共和国,甚是恼怒,已编建勤王军,即ri进攻安图。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霍云飞正要答话,刘建封醉意朦胧间呵呵冷笑,一拍桌子喝道:“丰为祸川今被戮,辽东又起勤王军。赵家兄弟胡儿狗,忘尔祖宗是汉人。来得正好,给我砍了两个胡儿狗的脑袋,立我军威,灭敌锐气,看我再戮赵尔逊狗头!”传令兵不敢听命,眼望霍云飞问询咋办,霍云飞暗暗挥了一下手。

    这一切都被单爷看在眼里,他松一口气,提溜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到肚子里。这两个密探虽然是奉赵尔巽之命到娘娘库刺探情报,却身带总督府侍卫长顾晓宇的密信。原来,这单爷也是红枪会的会众,多年来靠红枪会势力结交朋友,开拓商路,攒下万贯家财。单爷见了密信,有心回避,不愿担此风险,但是分舵明令他帮助两个密探,不得有误。红枪会行走江湖,自有会内严刑峻法,违令抗命纵然逃到天涯海角也是难逃一死。单爷无奈,只得秘密帮助两位密探,为其提供安图du li以来的种种情形。两位密探获得情报犹未知足,得知单爷yu请大同共和国一应重要人物赴宴,竟然拿出剧毒秘药“夺命**散”,让他趁机毒杀刘建封等一干贵客。单爷虽说认为刘建封宣布du li,建立大同共和国是大逆不道,是公然造反,但是亲眼见刘建封励jing图治、毫不营私,也是深为钦佩其才学人品,觉得下毒乃宵小之徒所为,很不情愿。单爷在密探几度催逼之下,为免得被舵主严惩,刚刚下定决心要出门去取密药下毒,却不料被霍云飞紧紧盯住。单爷到茅房前让密探见到他被人监视,示意密探已被发觉,让密探快跑,心里想着一跑了之。要命的是,密探竟被霍云飞手下抓到,原以为这一回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脱不了干系,蹲茅房吃年糕——不是死也是死,却不料刘建封大人一句话又峰回路转,让他悬崖边上打呲溜滑,吓个半死却安然无恙。几番折腾让他浑身出了几层冷汗,酒醒了一半,几番上茅房没尿却总觉着尿急。

    刘建封派出三百里哨探,监视勤王兵动向,同时命凌振邦组织所部和在百姓中挑选的工匠配制火药。赵毅信和曹国舅、邹富组织百姓在娘娘库的木栅栏前面修了底座十五尺宽、顶端一尺宽、高达十二尺的冰墙,外面墙如明镜,攀爬不宜,五尺以上设有许多暗洞,可以从洞中击破冰墙刺杀爬墙的敌人。同时百姓家家烙粘面火烧,装在桦木做的盒子里,要吃饭时可以轻易点着盒子,快烧透时打开,里面的粘火烧已经烤热。欧阳得志和邹龙、高大鞭子帅五路人马ri夜cāo练,犹为注意夜间行军保持队形、互相策应、联络协同等项目的演习。

    到了腊月十五,哨探急报,勤王军业已离开抚松县城,沿露水河河道逆河而上。勤王军共两千人马,拖带两门佛朗机大炮,有骑兵五百,长枪队一千,短枪卫队三百,其他运输勤杂兵二百。统兵首领为新任奉天陆军标统顾晓宇。刘建封听过急报,并不着急,笑对欧阳得志道:“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今天你的冤家找上门来,正是给你冤仇得报之机,索xing杀他一个痛快。待擒得顾晓宇,看我拿这朝廷鹰犬祭旗,那时让你众将士面前手刃仇敌,来个扬眉吐气,之后我等畅饮三回!”

    欧阳得志道:“知我者大帅也!我这把钢刀已是数年没有杀敌饮血,昨ri磨刀,听得见刀声隐隐如雷,这是钢刀期待沙场饮血之意,呼唤我要亲冒矢石、斩将夺旗,为共和伟业立下功勋。九年前,我一把钢刀曾连砍十三个德国鬼子人头,引得义和拳众吼声如雷,今ri定要再展雄威,杀个山呼海啸!”

    顾晓宇骑在马上甚是得意。自从到总督衙门担任侍卫长以来,七年未得升迁,这次自己主动请缨,加上总督大人信任,不但升任标统,而且授予随机应变之权,正是天降大任于斯人,该着自己飞黄腾达。应当说他早已忘了那个被他追赶的钦犯,这七年他杀了太多的人。这是腊月十七,天在大寒,官道上积雪没过膝盖,寒风吹得人脸如刀割。林间积雪翻飞,发出阵阵呼啸,听来让人胆战心惊。前营来报,佛朗机大炮陷在雪地里拖不出来,官道积雪虽深,下面却是坚硬的冰壳,马匹踩上无法用力,士兵推炮直摔跟头,大军前行受佛朗机大炮羁绊,干挨冻、干着急,请示可否暂时搁下大炮,派人看守,大军加速快行。顾晓宇抬头看看白茫茫的牡丹岭,群峰连绵,山道逶迤,而时间已到正午,再不加速行军恐怕傍晚无法到达娘娘库,黑夜宿营更加凶险。遂命运炮的兵勇悉数留下,看守佛朗机大炮,其余兵勇开始急行军,务必要在下午申时迫进娘娘库。这时天降大雪,对面不见人,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刘建封和欧阳得志埋伏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看着勤王军在风雪中苦苦挣扎,渐渐天sè发暗,雪sè茫茫,勤王军隐没在风雪里。刘建封和欧阳得志相视一笑,命凌振邦发炮为号,一时间埋伏在林中的“大同军”如狼行狐窜,矮着身形冲上了官道。这些“大同军”都穿着厚厚的野猪皮鼿鞡,里面垫了木袜子,屁股上挂着一块狍子皮垫子,坐在地上,摸着人的脚、马蹄子如同切瓜削菜只管乱砍,一下子砍得官道上人喊马叫混乱不堪。可惜雪过天晴,阳光穿过雪雾照得山峦通亮。凌振邦号炮又响,坐在地上的“大同军”听令急忙往林中飞窜。“大同军”的鼿鞡毛朝外,踩在雪地上陷得很浅,跑得快,勤王军得令shè击,“大同军”已经跑进了森林深处。

    顾晓宇折了一阵,伤了数百人马,都是在腿上,到处是躺在地上站不起来而悲鸣的战马和抱着腿哭爹叫娘的没脚的伤兵。这比死亡可怕,兵勇脸上人人都有畏惧之sè。顾晓宇命一队兵勇给伤兵包扎,命长枪队散开以攻击队形向翻越牡丹岭的官道冲击,命剩下的骑兵跟在长枪队后面待机增援。长枪队眼看冲到牡丹岭顶峰,突然寂寂无声的山顶冲下来几十架装着石块和蒺藜的爬犁,那爬犁越冲越快,撞得长枪队兵勇连连摔伤,一旦爬犁停住,就有人趴在石块后面开枪,兵勇和战马屡屡中弹。原来,“大同军”是用苇席铺在地上,人在苇席上平躺,双脚蹬在爬犁的横梁上,手中拉一根麻绳,钢枪则绑在苇席上,爬犁一停,趁势起身趴在石头上即可shè击。顾晓宇这回知道了长白山深山老林的厉害,昔ri在郑家屯练就的阵法和技能在冰天雪地中全无用场。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撤再说,自己带头调转马头向抚松急退。这时山顶林中鼓声四起,犹如波涛席卷而来。兵勇本已畏惧,得知长官逃跑,加上鼓声风声震耳yu聋,眨眼间一窝蜂调头奔逃,长枪队冲散了骑兵,勤王军成了一群散羊。顾晓宇路过佛朗机大炮,安排守炮的兵勇早已逃跑,他想命令炸掉大炮,但受溃兵裹挟,战马站立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大炮扔在路旁。

    刘建封和欧阳得志从山坳下到官道,一路各路人马纷纷报捷。刘建封见官道上敌人尸体横躺竖卧,俘虏举枪嗦嗦求饶,雪野到处血迹斑斑,对欧阳得志道:“虽说没有抓到你的宿敌,但是我军大获全胜,可喜可贺。这是大同共和国建立以来首次大捷,不可无诗。”命人点火烤化墨汁,撕下勤王军丢弃的一面旌旗的一半,略一沉吟,写到:“逐寇白山陲,我军酣战时。半天大风起,犹闻战马嘶。鼓鼙声未歇,血带雪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