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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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晓宇毕竟久经沙场,不是那种遇上危险就手足无措的人。他立即命令士兵十人为一组,刀枪朝外围成一圈,狼群不攻击不许开枪,狼群后退不许追杀,还要求一组和一组之间保持可以同时用钢刀砍杀的距离,互相照应,让部队变一字长蛇阵,按原路缓缓后撤。部队退出五里开外,顾晓宇命令前队殿后,防止狼群追击,其余部队则允许放鸭子,让士兵玩命的往县城跑。

    等跑回县城列队清点,折损七十余人。有不少士兵跑丢了枪支和鞋脚袜子。

    顾晓宇决定见好就收。他想,刘建封躲在神泉岗,既然抓不着就算他失踪好了,别闹得赵总督再逼着老子钻林子和野狼打仗。他给长白府发去一封电报,提出刘建封擅离职守,久不归署,应予革职。同时要求长白府上报奉天省府,请示另派得力官员署理县务。结果到了秋天,长白府对刘建封予以革职的文书才姗姗而来。顾晓宇对新县长迟迟不到并不着急,没有县长,他就是没有任命的县太爷。他公开设立了“大同军”逆产处置经办处,宣布解散商务所,公开把大沙河金矿卖给了愿出三千两金子的邹爷,把砖瓦厂和石灰厂卖给了愿出五千两银子的单爷,又把收缴的一批旧枪卖给了需要看家护院的大户、参园子、木帮、菜营,实际上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他还把刘建封查封的种大烟的土地拿出来,鼓励竞价垦殖,把地高价卖给种大烟的人家,默许种大烟,因为种别的买到手就得赔钱。顾晓宇这一把发了大财了,实实惠惠的弄了个黄金万两。他还建立了jing察局,任命单爷的大公子单敬仁做了代理局长;成立户政所,清查人口,办理户籍,单爷的二公子单敬义做了户政所代理所长;成立税务所,设卡收税,邹富当了代理税务所长。顾晓宇还把邹龙收到自己麾下,任团部参谋,把单爷的三公子单敬礼收到麾下任团部文书,算是把单爷和邹爷的儿子都给了一官半职。

    儿子们都当家了,那老子就理所应当要靠边了。单爷和邹爷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点事早就心知肚明,主动躲开顾晓宇的视线,啥事也不靠边、不抻头,待在家里养老了。至于儿子们回到家怎么回事,那是老子教儿子,自然得问问外面的情况。单爷和邹爷都觉着自己是副老线拐子,不管纸鸢飞多高,还得服老线拐子摆弄。

    有一样纸鸢邹爷没摆弄明白,那就是邹英的小妈和顾晓宇折腾到一块了,弄得邹爷天天领着邹英,像个看娃娃的老爷爷,而邹英的小妈每天进进出出,小模样是越来越俏皮了,就像浇足了水的萝卜。

    新县长到任,是个三十出头的书生。顾晓宇一看新县长是个软柿子,就故意让单敬仁、单敬义和邹富像自己一样腰间别着短枪出出进进,把个书生县长吓得不敢看这几个大爷的脸,眼神直往他们的腰间溜,结果顾晓宇说一样、县长答应一样,三个人都如愿以偿去掉了代理俩字,而顾晓宇交给县长的账目也得到了“十分细致、准确jing当”的评价。

    到了满山姹紫嫣红的秋天,顾晓宇带着十几车细软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娘娘库。他觉得非常得意,炮中自有黄金屋、炮中自有颜如玉,这次清剿历时半年多,他不但赚得盆满钵满,还捎带着捡了一个人家的剩,把邹爷十九岁的小美人揽到了自己怀里,而且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他的崽子。

    顾晓宇撤走的消息传到仰脸村和神泉岗,欧阳得志和赵毅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半年多来,走了三个人,一个是刘建封、一个是郭守义,一个是洪吉男;残了一个人,是电眼神枪霍云飞;来了一个人,就是吉林粮商黄老板,外号金算盘。

    “大同军”兵败之后,刘建封退到神泉岗,立即布置欧阳洪海召集旧部,以图再战。可是除了原来“神泉护乡队”的底子和霍云飞的部分手下,其他的人都不愿意再回来和刘大人共襄大同,宁愿缴枪当顺民,也不愿意再扛枪上阵当什么“大同军”。而且,召集到一起的人马虽然有二百余人,但是大多数都是背着空枪,火药子弹无法筹集。刘建封得知顾晓宇要带一千人马进攻神泉岗,神sè严峻,决心率部和顾晓宇硬拼,效仿谭嗣同谭大人以一死捍卫大同事业,jing醒世人。欧阳得志和赵毅信力劝,情急之下,欧阳得志说出了让儿子带领狼群沿途阻敌的办法。他告诉刘大人,自己的儿子已经可以役使名叫灰孙的狼王率狼群攻击任何猎物,无论是凶猛的老虎、野猪、熊瞎子,还是村庄或者人群。灰孙的群落已经达到八十多只狼,去掉小狼和老狼,可以进攻的野狼大约有六十多只,足可以在老林子里白天黑夜的袭扰胡儿狗不得安宁。刘建封闷坐良久,想是心中再无良策,叹息一声,让欧阳得志把海儿找来。他把海儿搂在怀里,细细交代一番,然后命欧阳得志率三十人组成后援队,随时接应。他当着欧阳洪海的面嘱咐欧阳得志,宁可战败,也要保证海儿安全。又让赵毅信提前安排老幼妇孺进山避战,在神泉岗坚壁清野。一旦狼群袭扰阻挡不住勤王军,既由后援队把勤王军吸引到月亮河对岸的老林子里,领着敌人爬山打磨磨,直到敌人离开神泉岗为止。安排已毕,看着欧阳洪海高高兴兴的跑出屋子,想到这孩子只有十岁,正是应该读书写字游戏撒娇的年龄,却要在狼窝里厮混,领着狼群杀人,心说这世道真是把孩子也逼成虎狼啊,不推翻真不成!眼角涌出来湿润的泪水。

    欧阳洪海领着狼群吓退了顾晓宇,神泉岗人心稍有稳定,刘建封即召集欧阳得志、赵毅信、曹国舅、张二愣、刘大胆、董大耳朵、郭宝义、高家兄弟商议善后策略。刘建封端着朝鲜人用的木碗,斟满山葡萄酿的甜酒,语重心长说道:“这次兵败牡丹岭,桐阶思之再三,敌强我弱固为事实,但并非失败之关键。自我等宣告du li,建立大同共和国以来,虽号称革命,其实只是剪掉辫子而已,既无政纲、也无章程,将士懵懂不知何为革命,百姓起哄不知何为大同,貌是兵强马壮,实为乌合之众,小胜尚可维持,一败即作鸟兽散,外无响应支援,内乏忠贞志士,东山再起实是万难。桐阶自觉于革命理论也是井底之蛙,见识尚浅,担当领导革命重任确实才拙,所以为继续推动革命,恢复中华,桐阶决心离开诸位,奔赴广州,追随孙中山先生,等革命成功再和诸位同志相聚于长白山。那时天下大同,人人温饱,人人平等,我等可能垂垂老矣,但只要桐阶不死,必赴此约,咱们满饮此杯!”

    一杯酒下肚,刘建封已是泪流满面。他一一嘱咐在座各位一定要jing诚团结,小心守护这一片安身基业,静待时势变化。叮嘱大家要坚信革命必能成功,不要气馁,自古天下更迭都是起起伏伏、几番风雨。那一顿酒在欧阳洪海的记忆里是一群男人和着眼泪在那儿喝酒,应该说喝的不是酒,而是男儿的悲怆、眼泪、无奈和志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未喝到伤心处,酒是男人的心病良药,酒是男人的情感闸门,酒是男人的试金石,酒是男人的催化剂。欧阳洪海在那天明白一个道理,评价男人的高低不是酒量,而是男人什么时候喝酒。

    刘建封走了,郭宝义受欧阳得志委托,以贴身侍卫身份护卫左右,随着刘建封去了千山。送别那天,刘建封一家和直系亲戚十余口,牵着马,驮着粮食、帐篷、用具,缓缓的钻进老林子,一声不响。倒是郭宝义领着两把兄弟跟在后面,“啪、啪、啪”冲天上放了三枪算是道别。神泉岗的男女老少都出来送别刘大人,欧阳洪海站在人堆里看着刘大人大爷一行渐渐隐没林中,没有觉得悲伤,而是感到不好玩,没啥意思。

    霍云飞醒过来的时候,天上已是满天星斗。他动了动,后背疼得厉害,一条胳膊软乎乎的像蒜辫,幸好另一只手还能动。chun寒料峭,他冻得上下牙直打架,但是他不敢生火,只好就着夜光悄悄剥下死尸身上的衣服,胡乱的套在自己身上。觉得身上有了点热气,肚子又开始像有小手从里头伸出来似的折腾他。必须得找到一点吃的!他咬咬牙,扶着一棵柞树棵子站起来,眼睛四处搜寻,确定周围无人,这才摸索着走上官道,去寻找被打死的战马。

    霍云飞拄着一根树棍子,晃晃荡荡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被打死的战马。他蹲下身摸一摸,战马冻得很硬,就从绑腿里拔出匕首,剖开马腹,找到战马还没有冻硬的肝和心脏,摘掉苦胆,大口大口的把生肝吞进了肚子里。吃完马肝,他坐在地上喘息了一阵,觉得有了点力气,就把马心揣到怀里,离开官道,躲进老林子边上捱到天亮。等到ri头爷挂到树梢上,他进了林子,直奔神泉岗。这是和刘建封等人事先约好的,兵败之后,娘娘库肯定守不住,那里到处是木头,一开炮就得火烧连营,找不到队伍就奔神泉岗,到了那儿有人管吃管住。

    他靠着生啃怀里的马心,挺了四天四夜,硬是捱到了月亮河边。他知道村边上有狼,站在河边上用树棍子打水叫喊,费了好大劲才算惊动了村里人。等村里人用木筏子把他运到河岸边,往村里抬,都没认出他是谁。霍云飞脸肿得已经变形了,浑身上下没有好地方,就剩下一双鼿鞡和一把匕首还能看出是人用的物件,也是这把匕首让赵先生认出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是霍云飞。

    村里请的红伤大夫验看过霍云飞的伤情,说他肩胛骨以下都被炮弹炸碎了,就是皮肉筋连着,而且筋肉都已经坏死,非得割下去才能救命。欧阳得志无奈,只得让人把霍云飞绑了,让大夫拿了杀猪用的剔骨短刀给他卸胳膊,疼得他嚎叫如同杀猪。直到切下胳膊,刮净碎肉,裹上金创药,感到疼痛稍减,他想说个谢字,才知道嗓子嚎破了,一点声出不来。那一刻霍云飞挺绝望,少了一只胳膊,又成了哑巴,老天爷太不公道。不过将养了十多天,霍云飞的嗓子又渐渐有一点动静了,到了二十来天又能说话了。霍云飞这工夫又感谢老天爷了,他割下去的是左手,右手还可以打枪,电眼神枪还能冲锋陷阵。

    这些是霍云飞伤好以后和欧阳洪海讲的。那时霍云飞天天举着短枪或站或卧练习瞄准,欧阳洪海天天做他的跟屁虫。刘建封大人一家离开神泉岗的时候,霍云飞还不能动弹,也说不了话。刘建封亲手为他煮了糁子粥,里面调制了牛肚、jing肉、松仁、核桃,又一口一口喂他吃了一碗。

    洪吉男是在为刘建封大人送行的时候来的。在此之前,洪吉男带着住在娘娘库的朝鲜人和一些老百姓退到了距离大沙河几十里地的大甸子,在一个刚从朝鲜逃难过来的朝鲜人聚集部落里站住脚,和他们合成了一个村,一起开垦稻田种水稻。洪吉男忙着帮助落脚的娘娘库人盖房子和筹集度chun荒的粮食,耽搁了到神泉岗的时间,直到得知刘大人要走才急忙过来。

    刘建封离开的当夜,洪吉男和欧阳洪海睡在一起,师生俩叽叽咯咯唠到天亮。洪吉男摸着学生的头,问海儿:“你知道什么是亡国奴吗?”见欧阳洪海摇头,洪吉男泪流满面。他说:“海儿呀,你还小,不明白,师父就是亡国奴!朝鲜让ri本吞并已经快三年了,我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只好背井离乡!自己美丽的江山,却是外敌的乐园,他们任意蹂躏我们的土地,欺凌我们的女人,让我们的孩子说他们的语言,用他们的文字,匍匐在他们脚下用舌头舔他们的脚丫子!所以师父要离开你了,要去追随一个叫洪范图的英雄,去跟着他驱逐ri寇,光复朝鲜。虽说你还小,但师父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男人不能做亡国奴,要去战斗!ri本人的野心大着呢,吞并朝鲜,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早晚他们要张开大嘴吞并中国。你要按照师傅教你的好好去练习,等ri本人吞并中国的时候,像师父一样不做亡国奴,去打击ri寇,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欧阳洪海虽然听不懂师父的话,但是他从洪吉男从未有过的庄重和严肃中知道了这些是重要的话。他点点头说:“先生,你别伤心,海儿记住了,永不敢忘。”

    洪吉男走了,临走送欧阳洪海一个小小的人偶。那个人偶是布做的,是一个小姑娘,师父告诉他:“人偶是师父的母亲传下来的,非常灵验,遇到危险时求她就会有神灵帮助,就会遇难呈祥!”

    洪吉男走后不几天,吉林的黄老板金算盘拖家带口的来到了神泉岗。原来,单爷向顾晓宇报告了黄老板和欧阳得志的关系,顾晓宇一听黄老板有钱,眼睛发光,当即和吉林驻扎的新军首领联系,要他帮助捉拿黄老板,协助收缴“大同军”的逆产。吉林的新军首领当然愿意干这种可以浑水摸鱼的好事,当即派兵捉拿黄老板。幸亏新军的镇守使衙门有黄老板买通的眼线,及时得到报信,这才带着老婆孩子,收拾金银细软,顺着松花江逃了出来。

    欧阳得志和赵毅信商议,强敌已退,应当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他提出为把神泉岗和仰脸村看成铁桶,应把现有队伍重新改称神泉护乡队,亮明旗号,以避免被官府以讨伐“大同军”余孽为名再行袭扰。同时他想和现有的赵毅信、仰脸村四位、高家兄弟、金算盘等公开义结金兰,以他为首,另设八大金刚,共同维护这份基业。

    赵毅信点头称是,张罗了一场神泉护乡队竖旗大会。林边搭上高台,竖立旗杆,上面放了一把楸子料做成的太师椅,蒙着一张黑sè熊皮。台下,一张桌子摆了九碗白干酒,欧阳得志亲手杀了一只公鸡,向九个碗中滴入了鸡血,又割破中指,滴了几滴血在第一个碗里,然后赵毅信等八人依次割破中指把血滴进一个酒碗里。欧阳得志端起滴了鸡血人血的酒碗,说道:“我等重竖大旗,保境安民,甘愿同生同死!今ri饮血酒盟誓,结为兄弟,永为手足!”说罢一饮而尽。

    喝过血酒,大家报出生ri时辰,以赵毅信为兄长,高家大哥高忠德次之,三是曹国舅曹桂福,四是高大鞭子高忠成,五是刘大胆刘常有,六是董大耳朵董鸿生,七是金算盘黄财厚,八是张二愣张守家,而欧阳得志排在老末。

    排完生辰,八个兄长齐拜欧阳得志为大当家的,八人用手搭成椅子,把欧阳得志半躺半坐抬了上去。等欧阳得志坐定,两个士兵捧着旗帜登上高台,欧阳得志起身拿起旗子至上而下展开,露出来“神泉护乡队”几个大字,然后系在旗杆的绳子上,慢慢拉高,让旗子飘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