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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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毅信的担忧确实未雨绸缪,但是身在乱世,官府也难。

    神泉岗虽然不受官府辖制,不纳粮交税,但是也不主动找官府的麻烦,官府自然也乐得井水不犯河水,这样神泉岗的太平ri子就在欧阳得志和赵毅信等八大金刚的担忧和防范中又捱过了两年多时间。

    这两年多虽然没有战事,但是神泉岗四周却修起了明壕暗道几十里长。到了1916年的初chun,神泉岗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各个都会使枪用刀的军事堡垒,官家几次出兵清剿大小山头的绺子,和绺子打了几次硬仗,但是从来不沾神泉岗的边,就像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赵毅信安排的眼线也一直盯着jing察局长单敬仁的动静,得的信是单爷知道神泉岗的实力,不许单敬仁轻举妄动。不过,令赵毅信不安的是,顾晓宇升官了,当了旅长,跟着他的单爷的三公子单敬礼当了连长,而邹爷的三公子邹龙已经官居团参谋长。邹勇也衣锦还乡,官升一级,当了镇守敦化、额穆、抚松三县的守备旅长。

    这两年,小菊给欧阳得志生了一儿一女,而霍云飞的二房韩姑娘也给霍云飞生了一个粉团似地闺女。按照赵毅信的主意,欧阳得志安排神泉护乡队的老兵们,轮班拿上一笔钱到自己老家去领媳妇,真就领回来不少或胖或瘦、或丑或俊、或老或少的女人,乱世当中能有一份踏实安定的温饱的生活,对于女人,实在是极大的诱惑。这下子神泉岗就有些热闹了,街上多了大肚子或者nǎi孩子的女人,空气里仿佛都有nǎi味。

    欧阳得志在结拜八大金刚的基础上,又和霍云飞、胡立山、以及其他几位村务总办结拜为兄弟,称作八大先生,这一来十六个人各安其事,欧阳得志倒成了甩手掌柜,每月除了召集拜把兄弟们聚到一块有事议事、无事喝酒,平ri里就是练武看孩子,和石榴小菊待在家里。

    ri子到了挂锄时节,张二愣张守家的儿子张东山年满十七岁了,张守家给儿子张罗了一门亲事,石头蛋要娶媳妇了。这是欧阳得志和八大金刚、八大先生结拜以来第一次有拜把子兄长家里办喜事,欧阳得志当然要大办。新娘子可不是石头蛋小时候一心惦记的香草,而是敦化城里一户做皮货生意人家的老闺女。

    那闺女他爹因为和金算盘黄财厚做皮张生意,到过神泉岗和仰脸村,见过长得又高又壮、识文断字的张东山,见过人多枪多势力大的阵势,觉着孩子嫁到仰脸村能过太平ri子,觉着村里人做生意办事讲仁义、讲公道,孩子嫁过来能不受气,更觉着张东山这孩子心思不乱、面相厚道,孩子嫁过来靠得住,就有意让黄财厚牵线搭桥。谁知道黄财厚和张二愣一搭咯,事就成了。好ri子选在农历七月初八,这一天仰脸村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张二愣穿的是紫地绣黑花的对襟夹袄,下身黑绸子灯笼裤,脚下尼子面黑布鞋,秃头剃得铮亮,下巴刮得发青,利利整整,一脸喜气。他的老婆穿着暗红丝绒旗袍,胸前绣着大团的牡丹花,脚下是绣花布鞋,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脸上敷了粉,发髻上插着亮晶晶的玉簪子,真是又喜兴又大方。石头蛋头两天就骑马带人到敦化城里去接亲了,按行程今ri晌午准到,等着传喜信的人已经排在二十里开外等候,只等接亲的队伍露面,点燃鞭炮让喜东家摆好架势,做好准备,只等新媳妇一到立马吹吹打打、鞭炮齐鸣。

    欧阳得志是当然的主婚人,此刻他和张守家以及其他几位来贺喜的拜把兄弟正坐在炕上喝刺五加甜茶。这道茶是用刺五加的嫩叶子焙炒制成,直接冲泡微苦,所以冲泡时要多加一点蜂蜜,这样茶水甜而适口,略带清香,清喉利咽,爽心开胃。其实把兄弟们都想来,但是越是热闹时候越要加倍小心,必须得有人小心巡视,严防有其他绺子或者官府趁势偷袭。大伙会抽烟的连抽了几袋烟,不抽烟的连喝了几壶茶,不知不觉闲话唠得没啥嗑了,肚子里已经有点闹叽咯了,眼看外面正午已过,可是报信的鞭炮还是没响声。几个把兄弟的心里都开始画魂,“可别出啥事!”可是嘴上都不敢说出来,大喜的ri子谁敢顺嘴胡咧咧呢?

    欧阳得志心里也有点觉着不托底,但是和石头蛋去接亲的二十个弟兄都是神泉护乡队一等一的高手,即使遇上百八十人想抢人绑票,这些兄弟也应付得了,应该没事,再说谁觉着活够了敢来捋神泉岗的虎须?他心里想着事,脸上是一丝一毫没有流露,吩咐添茶添水,又唠起了他那一个刚会奓巴、一个满炕乱爬的儿子和女儿。

    大伙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闲扯,陪着石头蛋去接亲的小队长满头大汗的进了屋。他顾不上和各位头领一一见礼,直接“噗通”跪倒在欧阳得志跟前,仰着脸对炕上的欧阳得志说到:“总爷,属下办事不力,请您责罚!张东山少爷于到达敦化城的当晚突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属下带人找了一天没有找到,只好留下其他兄弟继续寻找,属下先回来向您和张爷报告。张少爷临走留下一封信,上有父亲大人亲启的字样,属下不敢打开,现在请张爷过目。”小队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站起身,递到张二愣手里。

    张二愣把信撕开看了一会儿,递给欧阳得志,说到:“这小子偷着跑到吉林找香草去了,逃婚,喜事别办了。我让大伙喊了大半辈子二愣子,没想到养了个儿子比我还愣,简直就他妈是个愣爹!”说着下炕把小队长扶起来,说这事不怨他,让他回去休息,让他把寻找石头蛋的弟兄都撤回来。董大耳朵埋怨道:“要说东山这孩子是够愣头青的,娶媳妇不愿意可以说嘛,明面上糊弄大人,蔫巴悄的借着接媳妇跑了,这算哪一出哇?这是纯牌拿着大人开涮嘛!”他的话音没落,刘大胆接上了话茬:“这事也别光怨孩子,就老张那个管孩子招法,哪一回石头蛋惹事不打个半死?孩子还敢说心里话?石头蛋要真地说了不娶这房媳妇,要娶香草,那老张肯定得大跳老虎神,那还不得给石头蛋开皮,打个没好地方?”曹国舅接话了:“埋怨老张和这臭小子都没用!他又听不着。我眼巴前最担心的是我那三丫头香草,整不好就得让这小子拐走了。这小子从小就惦着香草,我以为香草上吉林学画画,离这小子远了,香草也才十五岁,这俩人出不了事,现在看是走眼了。”他下炕,边穿鞋边说到:“大当家的,请你恩准,我得亲自带人到吉林去,赶紧把香草看起来,在吉林设套等着这小子,要是香草跟这小子跑了,我得一直追下去,非把这小子抓住不可!”。

    欧阳得志知道这四个哥哥在仰脸村这些年手足情深,但又担心草莽汉子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伤了感情。他看了赵毅信一眼,又扫了在座的头领们一眼,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东山是个愣头青大伙都知道,可是香草是在咱们跟前长大的,这丫头主意非常正,啥事别人唬不了她,东山信上说他和香草青梅竹马,可是香草心里有没有他那还说不定!我看大伙先别急,估计东山找到香草也出不了啥事,整不好香草还能劝他回来。黄大哥在吉林人头熟,东山最服的人是给他当过校长的赵大哥,所以这事还是让黄大哥和赵大哥去办,一来到吉林找人方便,二来找着人也好规劝,三来赵大哥遇事有主意、办法多,可以及时处理好一些意外情况。大家看这么办妥不妥?要是妥当就让两位大哥马上出发!”

    赵毅信和黄财厚带着赶回来的小队长加上十个卫兵匆忙出发了。张二愣准备的酒席宴菜没了用武之地可也得吃了喝了,正是伏天,东西根本就搁不住。当天晚上,张二愣大请客,仰脸村的男女老少人人有份,都可以到张二愣家里打酒盛菜,不好意思来的张二愣就派人送。他在自己家里开了三桌,一桌招待来喝喜酒没喝上的把兄弟,一桌招待跟着男人来的女宾,一桌招待跟着爹妈来的孩子。这顿饭欧阳洪海吃得最舒坦,因为他觉得我还没娶媳妇、凭啥你石头蛋就该抢先?现在石头蛋媳妇娶不成了,跑了,那他就可以抢先娶媳妇了。至于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他还懵懂,不过原来叫nǎinǎi、现在叫大娘的赵毅信的老㧟教过他儿歌:“小小子坐门墩,哭着闹着要媳妇,要媳妇干啥呀?点灯说话,吹灯睡觉。”

    吃饱喝得,一帮半大小子聚在一堆吹自己的口头福,这个说在娘娘库吃过一咬直冒油的大盘蒸饺,那个说在烟集岗吃过朝鲜人烀的又香又烂的狗肉,这个说在敦化吃过熏得通红油亮的猪拱嘴,那个说在明月沟吃过一提溜骨头和肉就分开的大肘子,欧阳洪海听这些小子吹牛太小家子气,鼓了半天也就是上过几回饭馆,就直截了当问了这帮小子一句:“吃过悬羊吗?吃过老虎肉吗?吃过横宽兽吗?上回饭馆把你们得瑟成这样,至于嘛?想吃啥自己去抓来,那才叫口头福,想吃啥拿啥!”

    一帮半大小子让欧阳洪海震住了,他们在仰脸村也听过欧阳洪海干的邪xing事,但是他们可不愿意让欧阳洪海小看了他们。一个家里靠打渔为生的半大小子挑衅似地问欧阳洪海到:“你是比俺们厉害,想吃啥上山拿啥,那你想吃龙肉,能上山拿着吗?”欧阳洪海正吹到兴头上,接过话茬就放了一炮:“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沾咸盐面咱吃了好几回,早就盼着吃龙肉了。我是不知道龙在哪,要是知道,我早就把它拿来炖着吃了!”

    那半大小子仰着脸又问:“俺真的知道龙在哪,你真敢去拿?”

    欧阳洪海把脸凑近他,“不敢拿是龟孙!”唾沫喷到他脸上。

    原来距仰脸村十几里外,有个大湖,叫做雪山飞湖。相传那里原是崇山峻岭,有一年着了天火,烤的天干地裂,凡是活物躲避不及都是一个下场——烤成熟肉。于是林间生灵四处奔逃,百姓迁徙远走他乡,草木烧化成为灰烬,真是一片凄惨荒热。此事惊动了长白山天池龙王,老头在雪山度夏本来挺惬意,让天火炙烤闹得胸前凉爽爽、背后热乎乎,非常扫兴。老龙王跃上云端一看,知道是天火肆虐,就让儿子小青龙带上天池里的水去把火浇灭。可是天火不是那么容易浇灭的,水少了不行,必须得让水漫过天火才能把火灭掉。所以小青龙在天上运水飞来飞去,老百姓看见了,知道它是从雪山来的,等积水漫过天火,把天火浇灭了,崇山峻岭变作了一片汪洋,老百姓感恩小青龙就把湖泊叫做雪山飞湖,把湖边的一座青山取名青龙山。这雪山飞湖岸边有一座悬崖,顶上是森林,下边是湖水。夏秋季节,常有人看见悬崖上一条大蛇从森林里钻出来,伸头到河里饮水。那大蛇有水桶粗细,头在湖面,尾巴还在林子里,身子在阳光下一照,金鳞闪烁,老百姓都说那是一条金龙。曾有一位僧人想抓住金龙,但是他看了金龙之后,却说这大蛇不是龙,而是蛟,湖中有蛟不是祥瑞之象,因为蛟一旦成jing就会翻江倒海,那时雪山飞湖就会成为灾湖,动不动发大水。这位僧人四处化缘,建起了一座镇蛟寺,虽然是个小庙,但是湖边的百姓纷纷来烧香,僧人得的香火钱倒也足够过ri子。僧人在镇蛟寺待了一辈子,最后老死在庙里。他说湖中有蛟不是祥瑞之象,但是因为蛟而建的镇蛟寺却给他带来了有吃有穿的好ri子。

    第二天中午,几个半大小子来到湖边,站在悬崖对面一看,正好看见那条大蛇从林子里钻出来。欧阳洪海牛皮吹得震天响,但是看了那条大蛇,不禁暗暗抽了一口凉气。他擒悬羊,捉老虎,杀横宽兽,靠的是套子,可是这又粗又长的一条大长虫怎么套住呢?

    不过拿是一定要拿的,关键是怎么拿!打退堂鼓、认怂,那还不如一头撞死!欧阳洪海站在湖边寻思了一会,看着大蛇贴在湖面上的脑袋,心里有了主意。

    欧阳洪海划着舢板从悬崖左侧绕到悬崖旁边,悄悄向大蛇尾巴所在的老林子靠近。当他闻到一股腥臭味,就举手示意跟着他来的半大小子们停下来等他。林子十分稠密,到处是缠人的山葡萄藤、圆枣子藤、木通和五味子秧子,根本就没有路,抬头就看见几缕漏下的阳光,脚下湿漉漉的,钻在林子里就像进了黑乎乎的树洞。欧阳洪海不是用眼睛寻找大蛇,而是靠鼻子闻味寻找大蛇的位置。他的鼻子告诉他,大蛇就在附近。当他看到大蛇的尾巴,那大蛇正惬意的把尾巴扫来扫去,周围的杂草灌木都被蛇尾巴扫的枝折叶落。欧阳洪海深吸一口气,取出匕首割下十几段鲜葡萄藤,把葡萄藤三根拧在一起编成一条十几米长的绳子,在一头做了一个套。他把绳子挂在腰上,爬上一棵足有二十米高的大红松,把绳子系在红松人腿粗的枝杈上,然后下地,拿着绳套慢慢靠近蛇尾巴,顺着蛇摆动尾巴的方向趁势一兜,把蛇尾巴套住了,他拿着套子往前挪,蛇动一动就挪一点,渐渐套住了蛇小半个身子。这时他把套子放下,飞快爬到树上,抓住绳头往下就跳,这一跳不得了,蛇尾巴一下子掀了起来,接着大蛇就头朝下被拎了起来,大蛇在半空中扭曲挣扎,好一阵才够到大红松,把身子缠在树丫上歇口气。这时候,欧阳洪海拿着绑了匕首的木棍朝着蛇头就刨,蛇头顿时鲜血淋漓。可怜大蛇吊在半空有劲使不上,越往红松上靠越挨刀,腥鲜的血液喷得红松下面一片殷红。欧阳洪海等大蛇直直的像一根吊起来的倒木,才把蛇放下来,那大蛇长时间挣扎已经散了骨架,软塌塌的在地上一动不动。

    欧阳洪海先从蛇的下颚剖开肚子,取出乌青sè、大小像喜鹊蛋的蛇胆,一仰脖吞了下去,接着又吃了蛇心。正要招呼那些半大小子来把蛇身子弄回村里去,忽听得四周都是窸窸窣窣蛇行的动静,他心里话:“又闯大祸了,杀了蛇祖宗,惹得蛇儿子、蛇孙子、蛇提溜搭拉孙都过来玩命了!”他心里想事,嘴上还紧忙,“快跑吧,傻小子们,我杀了蛇祖宗,蛇儿子孙子都来了。赶紧回村找大人,我这儿跑不了了!”心里想着,嘴上喊着,手脚一点不乱,紫貂似地蹭蹭蹭爬到了大红松顶上。他在红松顶上定定神,再往下看,妈呀,树底下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蛇,花花绿绿,臌臌涌涌。欧阳洪海赶紧刮那根人腿粗的红松杈的皮,刮出一段一米多长的光溜溜的树干。他在人腿粗的红松杈上骑着树干坐下来,折一根松枝,守卫着眼前刮得光溜溜的那段树干。

    他明白,要吃大苦头了,在这树杈上不吃、不喝、不睡,不知道要熬几天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