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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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爷的老营建在鸭绿江源头的一个悬崖顶上。这是一个葫芦形的山寨,前面是葫芦尾巴,一条几米宽的山道通向寨门,两侧是几十米深的裂谷,由于树木都砍光了,山道看上去就像一座天桥,寨门是葫芦口,里面是演兵场,平ri里士兵骑马打枪练习武艺,打仗的时候则是瓮城,围着寨门修建了上面铺着盖板的堑壕,紧急时士兵掀开盖板就可以据壕抵御冲入寨门之敌,演兵场后面又是一条窄道,比寨门前的天桥更窄,只能并肩走两个人,两侧还是幽深的裂谷,过了裂谷才是营区,整整齐齐一百多间木刻楞房子,中心位置是一栋大房子,那是傻爷同七梁八柱商量事的地方,也是傻爷和卫队的住处,再往后是葫芦头,面朝着对岸朝鲜的老林子,脚下是湍急碧绿的鸭绿江,一条软梯藏在葫芦头的石匣子里,走投无路就从悬崖上搭软梯下到江里,越过鸭绿江到朝鲜,官家不能越国界抓人,别的绺子就是追过江去也没用,傻爷和朝鲜的绺子有交情,他过了江吃喝有人管、伤病有人治、枪弹有人给。

    傻爷什么都想到了,几十年经营,他的老营可谓铜墙铁壁,就是一样没想到,万一他被抓住怎么办?现在他就被紧紧的绑在担架上,里面捆得像粽子,外头严严实实盖一床绿缎子棉被,最狠的是双手双脚的大筋被缝衣针挑起来,又横着穿过去,稍一使劲就疼痛难忍,他的头露在外面,嘴巴上涂着红伤药,一看就是不能说话。

    四条汉子抬着傻爷,后面是几十个骑在马上的包扎得奇形怪状的伤兵,再往后是垂头丧气的队伍。这些人在守卫老营士兵的注视下走过葫芦头,到了寨门口,一个脸上糊了黑膏药的高个子从伤兵当中走出来,吆喝到:“鸣金一声哨,老马转回家,捞出火烧云,一把海底沙。”意思是奉令回营,生火做饭。寨门哨楼上的士兵回应:“天上ri头爷,地下土地爷,水里龙王爷,家里灶王爷。”意思是等傻爷将令。高个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着大当家的搁人抬着吗?咱们中了神泉岗的埋伏,伤亡惨重,还他妈的磨叽什么玩意?大当家的说不了话,你看看脸吧!”四条汉子抬着傻爷到了哨楼底下,让哨楼上的士兵看看清楚。

    寨门打开了,四条汉子抬着傻爷直接往后面走,哨楼上的士兵下来看傻爷伤得怎样,被后面的伤兵挤到了一边。傻爷是真伤了,可这些跟着傻爷回来的人怎么个个面生呢?照实说寨子里近千号人,各别面生也难免,可是这么多生面孔——士兵没时间再往下想了,他被堵住嘴捆了起来。把守葫芦腰隘口的士兵看着四条汉子抬着傻爷和一群伤兵乱哄哄急忙忙的走过来,半分钟没敢耽误,赶紧让出道来让四条汉子奔大房子,后面的伤兵也一溜长趟跟着进入了营区。他们两三个人一组以大房子为圆心一栋房子一栋房子的搜查,不管搜到的人是男是女一律押到大房子前面,遇到有枪的则不但缴枪还要绳捆索绑。高个子带几个伤兵去了葫芦头,搜到石匣子,开枪打破锁头,把软梯拿出来捆成一捆,让两个伤兵抬着。

    这时候伤兵一个个都jing神了,身上裹伤的棉花破布到处乱扔,脸上贴的膏药、抹的药水、糊的药膏也都撕的撕擦的擦抠的抠弄得能看见肉皮了,只是都弄得三花脸,大眼珠子一瞪,面相格外狰狞。

    傻爷被立在大房子前面,被子一落,身上的绳子露了出来。面对傻爷的是百十个绳捆索绑的士兵和几十个弓腰缩背的男人,他们的后面是一帮女人和孩子。这些人被面目狰狞的伤兵端着枪看押着,无论大人孩子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抬傻爷的担架立在傻爷身后,高个子在担架后面扶着,四条汉子一边两个站在傻爷身边。一个脸上糊的膏药没弄干净,看上去埋拉巴汰的中年人走到傻爷前面,抽了两口烟,随手在傻爷的脑袋上磕得磕得烟灰,燎得傻爷的头发吱溜焦黄一片。中年人挥舞着烟袋说到:“知道我们是哪来的吗?娘娘库!四个月前,傻爷领着你们夜袭娘娘库,杀了四百七十四口,抓了六十二个女人,烧了一大半的房子,把整个娘娘库抢得家家断顿、户户jing光,连县长都跑了!可是娘娘库的人没吓死,我们一咬牙活过来了!我们今天到这儿来,就是来报仇雪恨!从现在起,谁杀了人快点站出来,不打不骂给个全尸,杀了人还不敢认,装怂,一旦查出来杀了喂狼!谁祸害了娘娘库的女人也站出来,同样不打不骂给个全尸,强拉着女人压裂子还不敢认,见了惹不起的就成溏卵子,一旦查出来就交给女人收拾,是打是咬是撕是掐由着女人xing子!打算要全尸的,吆喝一嗓子,拉到空房子里来个痛快。不想要全尸的,闷头别吭声,一会跟我们回娘娘库,到娘娘库我们再详细查问。好话不说二遍,现在就开始,谁想落得痛快赶紧吱声!”

    被绳捆索绑的士兵和弓腰缩背的男人都有人吆喝着要来个痛快,不断有人被拉到旁边的空屋子里一枪毙命。等到剩下的人全都一声不吭,一群年轻的女人突然冲到傻爷跟前动起手来,眨眼工夫傻爷的脸上抓挠得一道一道血印子,嘴也破了,最狠的是不知哪个女人冲傻爷的裤裆下了手,把傻爷的裃巴裆收拾的青一块紫一块。高个子领人赶紧上前把这些女人拉开,这些女人不让劲,和士兵撕扯叫骂,气得高个子发令绑了几个,这才把女人们震唬住。

    高个子在空房子外面就地挖了一个大坑,把胸口中枪、前襟血淋淋的尸体一个一个扔了进去,然后再埋起来,修成了一个大坟丘。中年人给大坟丘顶上压上坟头纸,站在坟前面说:“现在是伏天,野外不冷,我们就带大伙趁夜往娘娘库赶。男人一律绑左臂,五人一队,每人背一袋粮食,女人和自己孩子一块走,要背着自己和孩子的衣服被褥,神泉护乡队的人负责押送,现在马上收拾,半个时辰开拔!”

    队伍出发了,高个子走在最前面,后面四个汉子仍然抬着傻爷,十几个士兵持枪护卫,再后面是拖拖拉拉的背粮食的男人和背着大包小裹的女人,手里领着或者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是士兵牵着牲口,上面驮着剩下的粮食和衣物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还有些士兵驱赶着猪和羊,枪筒上挑着挣扎的鸡鸭鹅。

    高个子走出有三四里地,傻爷的老营燃烧起冲天的火光,像快要落下的夕阳,红彤彤明晃晃。高个子边走边剥开傻爷脸上涂的红伤药,把嘴里面塞的麻核掏出来,戏谑的对傻爷说到:“你这老公猪张狂了一辈子,谁都惹不起你,遇上小爷不是你倒霉,而是你气数已尽!哭两声吧,再不嚎唠两嗓子,老营就成一把灰了,到时候你做鬼回来看看,好歹也抓两把灰到阎王爷那儿留个念想!”

    神泉护乡队的人马把傻爷抬到娘娘库的第三天,举行了山神庙奠基开建和用傻爷的血拜祭山神爷仪式。那天晴空万里,不凉不热,正是长白山区极为难得的舒服怡人的好天气,娘娘库的人在这样的时候报仇雪恨真是身心一起舒畅到家了。山神庙选址在通往红旗河官道旁边的一处向阳山坡上,地势开阔,两道山坡中间正好有一块台地,长是欧阳得志三十六步,宽是欧阳得志三十四步,恰恰暗合欧阳得志和石榴的年龄,台地依山有一汪清泉,是有五个水眼的梅花泉,泉水清冽微甜,冬天也不封冻,泉水边还有一棵黄檗萝,碗口粗细,根伸到泉眼的水眼中间。

    赵毅信带人在台地上搭起一个台子,前面挖出一个七八尺宽的大坑,里面是一块石碑,朝着官道的正面写着捐建山神庙功德碑,朝着台子的背面是捐建山神庙的人员名单。等到欧阳得志和赵毅信胡立山黄财厚等人在台子后面坐好,黄记酒楼里张罗红白喜事的司仪一声吆喝,顿时鞭炮齐鸣,接着锣鼓家什敲出步点,秧歌队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围着大坑扭成了六层圆圈。秧歌扭罢,司仪请欧阳得志先到大坑边往里铲了三锹土,然后赵毅信等人一起铲土把石碑埋了半截,接着众人一起动手把石碑埋了起来。

    埋完石碑,司仪让众人闪开,在埋平的大坑上边摆上一个供桌,然后在供桌上面摆上猪牛羊三牲、菽粟麦黍稻五谷、核桃榛子松子杏核四样果品、馒头油饼馃子粘火烧四样面食。供品前面摆着香炉,里面是三炷高香。司仪请欧阳得志拿起高香,用事先点着的香把三炷香点燃,手持高香鞠躬三拜,然后把香插好。司仪这时候有些激动,喊一声:“带匪首吴彪,血祭山神爷喽——”人群sāo动起来。

    傻爷今天换了一身新衣裳,上身黑绸子短袖小衫,下身黑绸子扎脚裤,腰系蓝布围腰,脚穿千层底缎子面单鞋,头刮得锃亮,脸刮得溜光,虽说手上脚上都带着重镣,但是不仅没让跟在左右两边的汉子扶着,而且走路还迈大步,拖得脚镣磕在石头上哗啦乱响。

    傻爷到了台子跟前,站在他两边的汉子抓住他的肩膀和手臂用力向下一压,同时起脚狠狠踢他的腿窝,让他咕咚跪在地上。欧阳得志道:“吴大彪子,你为祸山林三十余年,烧杀抢掠,作恶多端,今ri兴建山神庙开工大吉,拿你血祭山神爷,你可心服?”

    傻爷道;“胜者王侯败者贼,张作霖胜了,那是奉天之主,今儿你胜了,可以拿我祭神。我老吴已经六十了,从十八岁拉杆子那天就把生当做梦、死当睡着,早就不把自己当人了,所以老子在自己的屋里放上麝香,让老子从十八岁就断子绝孙!老子大把钱花了,看上哪个姑娘他爹就得乖乖当老丈人,看谁膈应就他妈的请他吃铁蛋子包人肉,活得也够本了!你要替娘娘库的人报仇,我老吴成全你,怎么收拾能让你痛快你就怎么来,我做鬼不怕,但是心不服口也不服,早死早托生!你赶紧动手,叫娘娘库的爷们找个乐子,我擎等着你折腾!”

    欧阳得志笑了一笑说:“吴大彪子,你心不服口不服也好,阎王爷会让你心服口服!实话告诉你,我到神泉岗十几个年头,向来只杀作恶多端之人,不杀可以重新做人之人,你作恶多端,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你自己想想,你这一辈子算得上杀人如麻,既没把自己当人,也没把天下人当人,你也不知道啥是做人,所以你也没一天活得像个人!猪有猪王、狼有狼王,我儿子说你是一头公猪,我看不假,不过说你是猪王还是有点抬举你,因为你把自己的弟兄都变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山东家有句话: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我杀你大快人心,并不是成王败寇,天道人道都是要个公道,我杀你就是为那些死伤的乡亲讨个公道,就是为那些被**欺辱的女人讨个公道,就是给那些被你抢得倾家荡产的商家大户讨个公道!你做鬼也是孤魂野鬼,因为yin间也有无数要吃你肉、剥你皮的仇人,他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得进油锅、滚钉板、挨铡刀,受万劫不复之苦,永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想早死早托生,那是做梦,你下辈子就算知道忏悔罪行,也托生不了人,能在人间做一块茅楼的石头就不错了,虽说千人踩万人踏,毕竟还能闻着人屎人尿的味道,总比做吃屎喝尿的猪狗强!”

    欧阳洪海和石榴小菊抱着俩个弟弟妹妹站在人群里,第一次听欧阳得志痛快淋漓的破口大骂,都觉得论骂人欧阳得志真是有才,比他当大掌柜更显得大丈夫气十足。人群中有人叫一声:“骂得好!”众人不约而同回应:“骂得好!”这一下真把傻爷的气场压了下去。傻爷瘪茄子了,嘎巴嘎巴嘴没说出话来。欧阳得志又压上一句:“临死之际,我恭维你这公猪一声傻爷,我儿子要吃你的苦胆,你愿不愿意让他尝尝?我儿子吃过猪胆熊胆虎胆龙胆悬羊胆,就还没吃过人胆,他要看看你肚子里的胆有多大、有多黑、有多苦,是他把你抓住的,你想不想成全他呀?”

    傻爷咬咬牙鼓鼓劲,说到:“别废话了,要啥玩意都行,人死烂肉一堆,要啥随便挑!赶紧动手吧,是砍头、是枪毙、是火烧、是活埋,赶紧折腾!老子等烦了,急着下十八层地狱!”脖子一梗,仰面朝天,露出一动一动的咽喉。

    赵毅信看是时候了,朝司仪张了张手,司仪立刻扯开嗓子喊到:“血祭开始——”。只见四个蒙脸的大汉从台子后面的林子里走出来,其中两个大汉把按着傻爷的两个汉子替下来,把傻爷拖到供桌前面,另外两个大汉把一根三四尺长的木头放到傻爷面前,然后一起用力把傻爷的脖子按到木头上,稍稍一拧,露出气嗓,一个大汉拔出尖刀一刀割开了傻爷的咽喉,顿时傻爷的胸腔血喷了出来,像一道血箭喷shè到供桌的祭品上,霎时三牲五谷果子面食鲜血淋淋。

    傻爷的血喷shè得越来越低,渐渐刀口只有一堆气泡,最后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司仪看傻爷已死,高喊到:“全体都有,谢山神爷!”领着众人恭恭敬敬向血淋淋的供桌三鞠躬。欧阳得志等人也站起来向供桌三鞠躬。这时,有人拿来一张苇席,四个蒙脸大汉用苇席卷起傻爷的尸体,又进了台子后面的森林。等他们的身影被台子挡住,司仪张开双臂挥动着喊到:“血祭结束,各自回家,小心照顾老幼妇孺!”可是他的话还没落地,一帮老人妇女和孩子就冲到供桌跟前哄抢带血的祭品,你争我夺,弄得手上、脸上、身上血迹斑斑。

    山神庙盖得很快,山神爷的坐像是请吉林的工匠用一根四五百年的老红松雕刻而成。坐像刷了金粉,显得雍容华贵,坐像放在一棵形似莲花的柳树根上,愈发宝相庄严。正殿因为有了红松和老柳树,带一点淡淡的松香味和柳树的苦味,更是平添了山神爷的神秘和神圣。

    因为山神庙是由活人血祭之后开工修建的,人们奔走相告这座庙的灵验。人们议论的焦点是欧阳得志为什么要盖这座山神庙,因为他是山神爷小舅子,他回回都有山神爷暗中相助,他盖庙那是姐夫小舅子的事儿,那还能不灵?从把山神爷坐像请到庙里就有人上供烧香,到山神庙全部完工已是香火大盛。有些把头掌柜甚至逢到初八、十八、二十八的好ri子从数百里外赶来给山神爷上香。山神庙对别人灵不灵验不敢说,但是对黄财厚绝对灵验,他的黄记酒楼几乎天天有生意,赚得数钱数到手发软。

    娘娘库相继开张了曹国舅经营的曹记商号,胡立山经营的胡记货栈,高家兄弟经营的盛达源烧锅,霍云飞经营的老霍家铁匠铺,曹国舅张二愣董大耳朵刘大胆合股开的信得成油坊,几位村务总办则把毁掉大烟之后的土地改chéng rén参园子,张罗种参。娘娘库成了欧阳得志和八大金刚、八大先生的天下,他们是个个都有自己的生意,而且顺风顺水,当然,他们的生意里都有给欧阳得志的一成干股。神泉护乡队的人从二百士兵增加到四百,而且月月发饷,成了娘娘库周边的年轻人最愿意干的行当。

    冬天来了,虽是霜降时节可天上已是飘起了米粒子似地清雪。赵毅信和欧阳得志正守着火盆商量开chun建一所像模像样学校的事情,卫兵来报:“大掌柜的,有人求见。”赵毅信抬头问到:“是什么人?”卫兵回答:“回大爷话,来人说他是安图县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