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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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洪海套住傻爷用的是飞套。

    这是欧阳洪海自己琢磨出来的急用套子,用“黄毛子”小野猪或者狍子鹿崽的大腿筋晒干做线,用一种叫“王八骨头”的灌木削成签子固定,套子的线用野猪油点的灯小心熏黑。欧阳洪海只做成了二十个,一直带在身上,谁也不让知道。这种飞套是在飞跑当中临时救命用的,签子有筷子长短,因为用野猪油浸过,尖锐又有韧xing,可以用手垫上布一下子插进林地里,套子线更不用说,软而有弹xing,三五百斤的野猪中了套子也拽不断,越拽越紧,只有咬断被勒住的腿才能逃脱。欧阳洪海用这种套子套中过撵他的熊瞎子、土豹子、发情的公野猪,既能救命、又能反手擒住猎物,所以他在森林里逛荡屡屡遇险,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赵毅信却早已发现了欧阳洪海的宝贝,只是不说破,有些事说破了就不好玩了。他带着海儿秘密到牛心顶子查看预设战场,转了牛心顶子前面几个地方之后,海儿按照小时候洪吉男教的野战军事常识,提出来要把预设战场定在菜营废弃的缓坡上。海儿的理由是:既然以士兵急退诱敌,让追兵看见逃跑者的狼狈相可以使追兵追击更急,不起疑心;菜营遍地废弃的木耳杆子妨碍骑马,既可以确保负责诱敌的士兵从容脱险,又能使追兵受到袭击时撤退困难;缓坡使追兵受到袭击时仰攻迎敌,轻火器难以发挥威力,而伏兵居高临下突袭,占有地利。海儿说得头头是道,却也言之有理,赵毅信暗暗纳罕,这孩子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海儿已经满十五周岁得算十六岁了,是个爷们了,是该让他担一点担子,出出风头了。赵毅信想到这里问海儿到:“听你的在这儿预设战场可以,但有一个破绽你知道吗?”“什么破绽?”

    赵毅信指着缓坡底下的密林说道:“吴大彪子得知我要派一百人偷运黄金,必然要在牛心顶子设伏,兵力应在三四百人,否则他怕运金子的士兵放了羊,金子不能全部到手。可是缓坡一旦打起来,三四百人不能都在缓坡上,至少得有一百多人在缓坡底下,这时吴大彪子突然向牛心顶子方向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当然我们可以事先安排一支队伍堵住敌人的后路,但是吴大彪子是几十年的老山狗子,只要进了林子,就是有一千人恐怕也抓不住他,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杀多少土匪,而是擒贼擒王,要抓吴大彪子,只要抓住他就是赢,所以不让他进林子才是关键!”

    欧阳洪海毕竟少年心xing,赵毅信言语一激,他就按捺不住把飞套拿出来让赵毅信试试。赵毅信此时已是六十五岁,虽然面相上看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手劲就差远了,垫着布一下子仅把签子插进林地里一少半,海儿补了一掌,签子插得只露出小拇子肚大的一点。套子就是明知下在脚下,不细看也发现不了。海儿说:“打仗那天,我带着几只灰狼在队伍后边守着,发现吴大彪子回头就在他经过的地方立刻下上飞套,他肯定在已经走过的地方往林子里跑,一是熟悉,二是他知道没机关,所以他肯定想不到林子里已经布下了套子,那就一定能套住他!”

    事情果然像两个人商量的那样,傻爷杀了回马枪。要知道,傻爷虽说六十了,跑山道仍旧比狼还快,可是他的自信害了他,走过的时候没有套子,一回头正好踩中了套子。傻爷玩鹰的让小家雀啄瞎了眼睛,一着不慎成全了下套子的十六岁少年。

    这一仗试了试新买的小钢炮,打了两发炮弹,一炸死伤一窝;试了试新买的重机枪,才打了半盒子子弹,就打死一大片匪兵,老毛子讲信用,偷运进来的小钢炮重机枪确实厉害。这仗打得巧,神泉护乡队就伤了几个人,傻爷的兵只死了几十个,其他的都让小钢炮和重机枪吓傻了,乖乖投降。特别是让海儿立下活捉傻爷这份奇功,赵毅信最为得意,可以说除了打出去的炮弹子弹算起来要花费好几根金条让赵毅信有点心疼以外,圆圆满满。

    赵毅信命令把俘虏的匪兵就地关押,谁敢sāo动立斩不饶。自己点将让欧阳洪海任传令官,负责传达自己的命令,私下里却让欧阳洪海可以假传军令,代行指挥,让欧阳洪海以传令官的身份一马当先带人抬着傻爷去攻击老营,自己则扮作伤兵混在队伍里。一路上翻山越岭,又要临时宿营,又要不露破绽,赵毅信发现海儿遇到大事非常心细,不但随时检查扮作伤兵的士兵们的伪装,连生火做饭都是让伪装脑袋脸上有伤的士兵动手,伪装胳膊腿受伤的士兵始终没动手动脚干过活。海儿还坚持每到宿营都四面放哨,不许士兵唠嗑喧哗,让士兵每天走路搀扶伪装腿脚受伤的士兵,行军要散乱,步子要发沉,不许嬉笑打闹,互相追赶,总之要时刻装得像吃了败仗的倒霉样子。

    山神庙杀了傻爷血祭山神爷之后,赵毅信和欧阳洪海详细汇报了海儿在消灭傻爷战斗中的表现,建议让他先当个十人队的队长,学习带兵。但是,欧阳得志不同意。欧阳得志的意思是让儿子再历练几年,等到人人都以为应该让他带兵的时候顺水推舟,因为欧阳得志觉得儿子太张狂,应该惇惇xing子。

    随着娘娘库的市面渐渐恢复,特别是傻爷被消灭后手下弟兄纷纷开买卖,药铺有了郎中坐堂抓药,邮局又开始发报通邮,眼看着娘娘库一天天显露出繁华气象,但是孩子们还挤在县府用木头重建过的空房子里,欧阳得志觉得应该把兴办砖瓦厂、用砖瓦盖一所好学校的事议一议了。没想到刚提到建学校的事,还没商量出个眉目,县太爷来了。

    欧阳得志和赵毅信互相对视了一眼,赵毅信吩咐卫兵:“快请!”两人急忙下地穿鞋。等两人迎出屋门,卫兵已经领着三个中年人进了院子。这三个中年人面貌陌生,和以前的书生县长对不上号,赵毅信顿时心有jing觉,大半年县长没回来,难道是换人了?

    三个中年人见到欧阳得志和赵毅信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位戴水獭皮帽子、穿呢子面棉大衣的戴眼镜男人抱拳拱手道:“两位英雄,鄙人是新任安图县长张德生,名张鹏举,冒昧登门拜访,多有打扰,请多多包涵。”

    县长换了,新县长主动登门,这是天大的事。欧阳得志和赵毅信急忙抱拳回礼。赵毅信指着欧阳得志说到:“县长大人登门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请县长大人海涵。在下赵毅信,英雄之名愧不敢当。这位是神泉护乡队总舵,剿灭悍匪吴彪的总指挥欧阳得志。若论安图当下,欧阳总舵可称英雄!今ri二位幸会,可喜可贺!”赵毅信没说欧阳得志是大当家的,而是把护乡队初创时的名号亮了出来,欧阳得志猜度赵毅信如此必有深意,就顺手露了露威风,“护乡剿匪,保境安民,理所应当!英雄二字在下实在担当不起,做点实事,报效乡梓,不值一提。今ri县长大人登门赐教,在下不胜荣幸,当面聆听大人教诲,感激之至!”

    原来,书生县长从娘娘库走到抚松县城,整整走了七天,过去养尊处优的人冷不丁又急又累又忧又怕徒步几百里,折腾得半道就胸闷发烧咳嗽不止,一路上人烟稀少,兜里没钱,饥一顿饱一顿,脚也走烂了,挣扎着走到抚松县城,找着县府的同仁,没等开口就晕倒了。书生县长在抚松抓药看病十几天,觉着有了jing神,赶紧回奉天,回到家已是一月开外。书生县长到省府衙门汇报灾情,请求剿匪,可是这事谁也做不了主,必须得省长张作霖下令定夺。

    书生县长求见张省长,可是张省长ri理万机实在没空接见这个荒僻小县来的七品芝麻官。书生县长等了俩月,绝望了,一咬牙写了一封辞职信让接待的秘书转交张省长,自己索xing领着老婆离开奉天去了广州。也是事有凑巧,张作霖省长还没看到辞职信却看到了书生县长两个月前留下的求见帖子,张作霖也觉着慢待了下属,想照顾书生县长面子,就让秘书安排和书生县长见面。秘书拿出辞职信,报告张作霖说求见的那个县长不干了,恰巧五姨太在办公室,一听有县长辞职不干了,有了空缺,就发嗲撒娇放赖非让张作霖答应任命她娘家外甥当县长,缠磨得张作霖烦了,当即给她写了一纸委任状,让她捎回娘家派外甥赴任。

    张德生虽然是靠亲姨的大腿当上了县长,可是也确实有点能为胆识。他带着亲随先到娘娘库转了几天,住黄记酒楼,喝盛达源烧锅酒,听闲人扯闲篇说荤磕,看神泉护乡队士兵cāo练巡逻,本想探访赵记金矿,但戒备森严没进去,由此感到了当安图县长的不易和容易。所谓不易,是因为人们已经把欧阳得志当作了他们的主心骨,对他的本领深信不疑,欧阳得志是没有委任状的民间县长,官方的县长想要发号施令,没有欧阳得志点头恐怕出了县署就如同放屁。所谓容易,就是只要把县长的样子做足,甘当甩手掌柜让欧阳得志他们随便干就行,欧阳得志既然是山神爷小舅子,宅心仁厚,武艺高强,办事公道,那就让他管事好了,自己不妨做拿县长饷钱的闲人。

    张德生今天来就是请欧阳得志出山就任副县长兼保安团长一职的,同时请欧阳得志提名jing察局长、税务所长、教育科长、民政科长、林政科长、运政科长人选。赵毅信见新任县长登门拜访,既请欧阳得志出山,又让欧阳得志组阁,觉得新县长和书生县长相比颇有城府。难道是县长看神泉护乡队势大有意谦让吗?难道是要把神泉岗的人先用起来以便今后一举荡平吗?难道县长好心要使用众兄弟建功立业吗?不管怎样,大家干一场,总比派些贪官污吏来欺压百姓要好得多!

    决心已定,赵毅信向张德生施礼到:“县长大人,总舵率领神泉护乡队屡救乡梓,深得人心,我等衷心拥戴!今ri县长登门请总舵出山,既是县长大人得一干城之才,也是安图百姓得有英雄护佑,可谓众望所归!总舵愿为乡梓效劳,不便亲口回应,只要有省属委任即刻赴任。我等愿为张县长做一马前卒,服务乡梓,报答张督军赏识之德,不负张县长举荐之情!”

    张德生走了,为防万一,赵毅信连夜带欧阳洪海回到神泉岗,和霍云飞一起安排布置防范偷袭以及加强巡查等御敌事项,把神泉岗这个铁桶又加了几道铁箍。

    事情在紧张的等待中有了一个让神泉岗上上下下欢天喜地的结果,张县长带着原来的两个随从回来了,他带来了三千光洋,还带来了任命欧阳得志为副县长兼保安团长的委任状。当天晚上,张德生在黄记酒楼请了欧阳得志、赵毅信、曹国舅、黄财厚、高家兄弟和胡立山,先是宣读了省属的委任状,接着又宣读了县署对教育科长赵毅信、jing察局长高大鞭子高忠成、民政科长胡立山、税务所长黄财厚、林政科长高忠德、运政科长曹桂福的任命。

    八个人开怀畅饮,一直喝到半夜,张德生喝得坐不住凳子,还嚷嚷着要和欧阳得志单喝三杯,欧阳得志劝他明ri再饮,他却不依不饶,非喝不可,自己先倒了三杯喝了下去,不等欧阳得志倒酒,已是酒劲上涌,“噗通”栽倒在地上。几个人赶紧叫伙计把张德生扶到上房休息。欧阳得志和赵毅信从黄记酒楼出来,酒热天寒,忍不住打个寒颤。这时欧阳洪海和几个士兵过来,海儿脱下大衣给赵毅信披上,另一个士兵把大衣披在欧阳得志身上。欧阳得志看儿子穿得严严实实,脖子、胳膊肘、膝盖、脚脖子都套了一块长毛野猪皮,脚上穿着野猪皮毛朝外做的鼿鞡,就有些狐疑的问道:“大冷天,你小子又跑到野地里干什么?”

    欧阳洪海像没听见,赵毅信拉了欧阳得志一把,贴着欧阳得志的耳朵说了几句,欧阳得志听了点点头,把大衣脱下来扔给海儿,鼻子里哼一句:“算你小子有良心!”摸出几块光洋递给儿子,“领你的兄弟吃碗馄饨。”这时赵毅信也把大衣扔了那个士兵。两人走远了,欧阳洪海这才把光洋拿一个吹了吹,放到耳边听听,然后摆出大模大样的派头,说到:“弟兄们辛苦了,今儿小爷请你们吃酱肘子,一人一个!”原来赵毅信对张德生总是心存疑虑,怕有闪失,秘密让欧阳洪海带信得过的弟兄在酒楼外面巡逻,以防意外。

    欧阳得志酒也喝得过量,虽然当场不见醉意,回家让小菊又是煮醒酒汤、又是用热毛巾擦身子折腾了半宿。到了天亮,正迷迷糊糊懒在床上等小菊给他煮粥打荷包蛋,卫兵高声招呼他快起床,说是县长的秘书来找他,让他赶紧到黄记酒楼去一趟,张县长遇到了大麻烦。

    黄记酒楼上房前面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欧阳得志进到大车店就听到后院上房一个女人哭闹撒泼。他推开围观的人到了上房的大门前头,只见原来书生县长的相好坐在大门台阶上正放声哭嚎。那女人挺着大肚子,哭得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不像雨打梨花,却像轱辘埋汰的冻梨。那女人看见欧阳得志,好像大江里眼看落水见到一根树棍,向前一扑抱住欧阳得志的大腿,紧紧搂在怀里,神sè紧张的仰着脸对欧阳得志说道:“大当家的,你是大英雄,你可不能不管哪!这姓张的冒充县长,一定是半道害了我们家寿麟拿了他的官印来欺骗你的,你可千万别相信!我肚里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们家寿麟还没见到孩子就让他们害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大的冤枉啊!大当家的求你快把姓张的抓起来吧,你给姓张的上刑,上大刑,让姓张的把我们家寿麟死在那儿、埋在那儿讲清楚,我生下孩子得抱着孩子让寿麟看一看呐,告诉寿麟我们有孩子了,告诉寿麟他们老刘家香烟有后了,也好让寿麟放心早ri托生啊——。”

    书生县长姓刘,名兴良,字寿麟,围观的人群听那女人我们家寿麟、我们家寿麟叫得亲切,都知道其实县长在奉天有家有口、让傻爷烧得逃回奉天不回来了,心里都觉着不得劲,都替书生县长的相好揪着心。傻爷火烧娘娘库,掳掠了六十二个女人去花寨当丫头,这不是女人的错,这是男人的羞耻!所以女人回来就像出了趟远门,媳妇还是媳妇,闺女还是闺女,有关傻爷老营的事一个字不提。县长的相好回到娘娘库,肚子一天天见大,天天盼县长,时时盼县长,见到外出回来的人就打听县长啥时候回来,大伙都以为她在傻爷的老营让土匪折腾魔怔了,谁也不敢和她说实话,真怕她得知实情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或者真的疯了傻了害了肚里的孩子。就这样有关书生县长的事几乎都知道不会来了,但是娘娘库就瞒她一个人。

    围观的人对被抱住大腿的欧阳得志心怀期待,这山神爷小舅子太能了,连人人怕的傻爷都收拾了,这么个女人还没法子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