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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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欧阳得志真是懊恼到家了。他这个人越是凶险越是豪气萦怀,可是却捱不住软刀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眼泪。书生县长的相好抱住他的腿一哭,他就被这女人鼻涕眼泪的哭诉弄得手足无措不知咋办了,整个人僵在那儿只盼着有人解围。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刘夫人,寿麟县长有信寄来,您别着急,我把信念给你听!”话音里,赵毅信举着一封信来到欧阳得志跟前,蹲下来把信封递给书生县长的相好。这女人听赵毅信叫她刘夫人,神sè稍缓,但仍是抱着欧阳得志的大腿不放。她嘴里说:“我又不识字,寿麟他写信来干啥。我看你是拿这封信骗我,不让大当家管我的事。大伙都说赵先生是梁山吴用军师转世,打仗办事主意最多,你得发个誓,你要骗我就烂舌根子,那我就相信你,听你给我念这封信!”

    赵毅信道:“刘夫人误会了,这是寿麟县长写给我的信。我要骗你,我舌头都烂喽!县长在信中嘱咐我暂时把你接到我家里照顾好,他在省署有事,明年chun天才能回来,信中还有许多私密之事,在此不便当众交代,你还是和我到家去吧,到时我再和你细说。”

    众人各自散开,欧阳得志见赵毅信把刘县长相好领走了,就整整衣服到上房张县长的住处请示县长何时到县府视事。没想到,县长正在屋里懒洋洋的抽着大烟泡,一只脚压在对面一个十七八岁的烧烟泡女子身上。

    欧阳得志退出屋子,心中郁闷,想一想觉得再和这样的龌龊之人为伍就是追腥逐臭,索xing不等张德生招呼他进去,掉头去找赵毅信。他想回神泉岗算了,娘娘库竞来这样污七八糟的县长,实在是没有神泉岗的荒山野岭干净。他刚刚走出几步,张县长的秘书出来叫住了他。秘书递给他一沓纸和一个印盒,对他说张县长因为身患恶疾,暂时不能视事,抽几口烟膏,是为了止痛安神,县长已经在这一沓纸上签好了名字,印盒里有县府大印,县府一应大小政事三个月内均由欧阳副县长做主,如有差池,县长愿意声明签字盖章是自己决定,理应自己承担全部责任,与欧阳副县长无关。

    欧阳得志一头雾水,都说当官争权夺利,怎么这新来的县长甘愿充当傀儡,有意大权旁落,难道这当中有什么yin谋不成?他夹着那一沓纸,到了县府,招呼赵毅信商量如何处置张德生交权撒手一事。赵毅信道:“大当家的,我对这位县太爷的做派早有疑虑,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让海儿在你周围秘密保护,同时观察张县长一举一动。张县长秘书曾经吹嘘,说张县长的亲姨是张省长的五姨太,在张省长面前说一不二,张县长到安图就任,就是五姨太向省长说了一句话,今后张县长前途无量!张县长到任这些ri子,酒局必到,一喝就醉,闲下来就找人赌钱,而且有大烟瘾,喜欢狎ji为乐,我觉得他没什么真本事,就是一个靠女人大腿当上官的混混。这个人交权大方,可是带来的经费却一个子也不拿出来,自己一个人花,他是暗示我们只要不要他的钱,他就不争我们的权,我们过去没县长的时候咋办现在照样咋办!千里当官只为财,他知道我们势大,要靠我们,又知道我们做人做事的过往,所以公开撒把,上面给的钱归他,我们收的税钱也得有他一份,而他只要有钱捞,天下还是我们的!”

    欧阳得志听了赵毅信的话觉得心中有底,索xing放手做事,有模有样的当起了影子县长。他整顿神泉护乡队,把原来在神泉岗干过的士兵加上留守神泉岗的士兵组成了安图保安团神泉大队,任命霍云飞为保安团副团长兼神泉大队大队长,驻守神泉岗、金溪沟、仰脸村,继续经营弟兄们的老窝;把进入娘娘库之后招用的士兵组成安图保安团直属大队,任命张守家为参谋长兼直属大队大队长,驻守娘娘库;在两江口以保安团旗号招兵一百五十人,组成安图保安团两江大队,任命刘常有为两江大队大队长;在大甸子招兵一百五十人,组成安图保安团古洞河大队,任命董鸿生为古洞河大队大队长;全团七百余人,军饷由赵记金矿承担,不足枪支由税务所收税所得逐渐购买补充。至于原来买好的钢炮和重机枪,则由霍云飞负责埋藏起来,以备万一。考虑到众兄弟都有官职,再称八大金刚、八大先生确实不妥,欧阳得志经过和结拜兄弟一一商量之后,相约以安姓起名,中间用图字,结成十七位安图兄弟。他们是:安图志、欧阳得志;安图信、赵毅信;安图福、曹桂福;安图德、高忠德;安图成、高忠成;安图厚、黄财厚;安图家、张守家;安图生、董鸿生;安图有、刘常有;安图飞、霍云飞;安图山、胡立山;安图启、仰脸村务总办郎盛启;安图元、人参园子村务总办蒋兴元;安图华、神泉岗村务总办吴德华;安图宝,果园村务总办李永宝;安图跃、马圈村务总办王喜跃;安图功,菜营村务总办孙立功。做为安图兄弟,他们歃血盟誓:同生共死,永为手足,危难为兄弟舍命,死难为兄弟养家,登天心不散,讨饭不争食,若违此誓言,愿居猪狗之所,愿受牛马践踏,愿被万人唾骂!

    十七兄弟约定,不排行,不分大小,平时各称官职或者原有姓名,遇到危机则用安图兄弟名号,用钱须倾囊相助,用人须老少皆出,本人来如此,书信来亦如此,晚辈来亦如此,谁若违背此约,其他兄弟共讨之。

    一晃三月将过,眼看新年在即。欧阳得志命保安团士兵各家各户登门访查,凡家中无白面豆油猪肉蔬菜的,由金矿出钱,按一户三人为准,各送白面五斤、豆油半斤、猪肉二斤、白菜一颗、萝卜四个,人口多的则多一个人就多送一份,人口少的按三口人算,意在让每户人家大年三十晚上都吃上饺子,乐乐呵呵迎接新chun。

    这件事办得让娘娘库的父老非常感动,他们私下议论一番,决定为欧阳得志在山神庙前立一块卓行碑,彰显他的救济黎民之德,剿灭吴彪之威,重建家园之功。这件事第一时间传到了赵毅信的耳朵里,他赶紧带上一份孝心挨家挨户登门请有影响力的老人们阻止此事,言明些微贡献都是尊县长大人所嘱托,功劳只在县长一人。这件事传到张德生的耳朵里让这位不管事的县长心里很受用,觉得欧阳得志很会办事。他把欧阳得志叫到自己住处,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虽然武艺高强,爱民如子,但是张省长不会用你当县长,你不是他的人,没有人际关系。不要以为办好事张省长就会喜欢,就算老百姓都夸你是青天张省长未必就赏识,你要明白,若论青天,奉天省只有一个,那就是张作霖张省长。张省长绿林出身,当官的应该怎么办事和对待百姓可不是遵照孔夫子那一套,他就要两样,一是忠心二是能给他弄到钱。要是谁的名头声望压过他,那就悬了,一旦让他起了疑心那就是个死!所以我不出头管事,让你全权管事,就是为了给你撑着场子,让你好好露一手,其实你把事办了,也遂了我的心愿,上头又不怀疑我,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你不要以为我整天喝酒耍钱混ri子,那是背着脏水在帮你,你可别误会了我一片苦心。官场也好、人场也好,你争我夺无非名利二字,你要做英雄,无论你要不要名,那名声都会跟着你,我要钱,那是因为我没什么能耐,我靠着我姨和张省长在床上的折腾弄了这么一个七品芝麻官,说不定哪天张省长的床上换人了那我就傻了,所以我要钱,有了钱不当这个县长我也有饭吃。”

    欧阳得志信了张德生说的话,认为他讲的是心里话。张德生要回老家陪父母过年,欧阳得志就和赵毅信商量,给张德生弄了十根金条。张德生接了,可是不大满意,就说自己在乡下的老家亲戚多,能不能让盛达源烧锅给装上两车高粱酒,回家也好有个打点。他又发牢sāo,自己好歹也是做了几个月安图县长,回家去在亲戚面前咋地也不能像穷小子似的抠抠搜搜吧?欧阳得志和赵毅信听出来他是嫌钱少,咬咬牙又给了他五根金条。

    1918年的chun天来了。二月二,龙抬头,刘县长的相好在赵毅信家里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小子,用十六两的秤一称,整整五斤,赵毅信的老伴都抱不动。到了孩子过百ri,赵毅信和老伴像自己有了孩子似的里外张罗请客,原因是刘县长的相好非要赵毅信两口子做孩子的干爹干娘,那孩子也邪了,月窠里就和赵毅信的老伴有缘,只要老太太在旁边,奓巴着小手小脚呵呵乐,老太太一走就哭,赵毅信从大门一进院子,这小子就像知道干爹回来似地,扭头往门口看,一双大眼睛睇溜睇溜往外瞅,把这俩老夫妻爱得恨不得给摘星星月亮。

    赵毅信干儿子的百ri宴设在黄记酒楼,热热闹闹摆了五桌。刘县长相好和赵毅信老伴抱着孩子一亮相,顿时得了个满堂彩。这孩子就和年画上的招财童子一样,宽额大脸,眼睛黑亮,嘴唇丹红,两条腿像水洗的人参,中间的小牛牛像白白的蚕茧。此时已在五月,正是端午节前,黄财厚特意准备了用柞树叶子包的鲜粽子和腌得蛋黄一股红油的野鸭蛋,一上桌子引得众人齐齐惊叹了一声。

    赵毅信给来宾敬了三杯,一杯为感谢各位光临,两杯为祝福干儿子早成大气,三杯为干儿子一家早ri团圆。三杯下肚,喧哗之声愈发嘈杂,酒意渐浓,黄财厚亮开嗓门让大家安静,问众人到:“今ri赵科长家义子百岁,欧阳团座亲自光临,可谓蓬荜生辉。我们恭请团座大人讲几句话如何?”众人叫了一声好。欧阳得志站起来刚讲了几句吉利话,刘县长相好就打断他问到:“欧阳大人,您讲的吉利话我和孩子领了,但是您做为一县之长,能为我和孩子的今后做一次主吗?”

    欧阳得志也是高兴,酒又喝得在兴头上,当即不假思索到:“你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不容易,有什么话说吧,我一定为你做主!”

    刘县长相好拿起桌上一杯酒喝了,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到:“大伙儿为我儿子百岁而来,我谢谢大家。大伙儿都知道我跟了刘县长,可是多数人都不知道我姓氏名谁,我告诉大家,我姓叶名喜chun,本是河南许昌城外叶家村人,从小家境殷实,也过得几年好ri子。可是我十一岁那年,许昌城周围打起了乱仗,老天爷又不下雨,真是有地不打粮,家中让兵匪抢得净光,几个月的工夫就没有活路了。父亲只好带上我们一家六口,从许昌出发奔关东,一路九死一生,总算到了锦州。那时已经是入冬了,一家人蹲在街头冻得紧紧挤在一起,我爹寻思全家人过不了那一晚上了,一起冻死也好。一个过路的看我们可怜,看我十四岁的姐姐懂事的抱着我弟弟给他暖手,就向我父亲提出用五套棉衣棉裤换我的姐姐给他家做童养媳,我父亲见一家人有救了,连连感谢人家,连姓啥都没问就让那人领姐姐走了。我们走到通化,又冷又饿,弟弟年幼得了风寒,没钱抓药又没饭吃,眼看就不行了。二姐为救弟弟把自己卖了,买了药,可是卖二姐的钱花光了弟弟也死了。我和父母一起走到娘娘库,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是父母水土不服不久又得了大肚子病,活活的挺着大肚子在炕上打滚。父亲眼看不行了,让邻居赶紧给我找个人家嫁了,那时候我才刚满十二岁。我的男人是个傻子,比我大二十多岁,我不愿意嫁给他,可是别人不敢娶我,因为我克死父母是个扫把星。我男人虽说是傻子,可是对我好,不打我,不骂我,给我买新衣服,让我吃饱饭,我一生气他就急得坐立不安。我寻思这辈子就这么对付着活下去吧,傻子虽说又脏又笨,可是我能好好照顾他,那些年我给傻子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给他剪头发,给他洗澡,让他人前人后利利整整,傻子见了人就举起大拇哥夸我。我伺候傻子,穷一点苦一点都不怕,就是没话说,傻子不懂夫妻间的事,更别说知冷知热了,那段ri子真是活着和死了差不多。但是,那段ri子我没想到死,而是想到活下去,我心里想的是,既然克死父母是罪过,那我就活着,到清明七月十五好好给他们烧纸上香,让他们的坟上不长荒草。可我真是扫把星,我那傻男人还没等和我圆房就掉冰窟窿里淹死了,我十七岁成了小寡妇。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我这个寡妇却是要和哪个男人说句话那个男人都要吓得腿肚子转筋。我守了五年寡,靠傻子留下的地收租子过ri子,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地了。可是我在街上偶然遇上了寿麟,那时他说我很特别,像一个冰做的女人,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说他是属虎的男人,专克扫把星,他要作一团火把我身上的一层冰融化了。他追到我的家里来,给我买吃的穿的,给我买胭脂首饰,赌咒发誓这辈子绝不负我,要让我做一个骑扫把星上天的仙女。那时我觉得他是县长,是文曲星下凡,我伺候他是命中注定,所以我从了他,那是我一辈子过的最有滋味的ri子,我以为这辈子老天爷到了待我不薄,让我活得有了人样,让我知道啥是女人,啥是过ri子!可惜,寿麟是个有家口的人,他跑了,撇下我不要了,因为他我想到了死,因为我想是我害了他,是我这个扫把星害得他当不成县长,要不是我发觉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我真想给父母上完十年坟一死了之。可是,赵先生又把我救了,他是我的父亲,也是大哥,他是我的先生,也是靠山,他是我孩子的爹,也是我ri夜牵挂的人。在我心里,赵先生是我的全部,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这辈子不恨寿麟,但是我瞧不起他,他是个把甜言蜜语挂在嘴上,把女人心踩在鞋底子的人。我这辈子把心许给了赵先生,我就想伺候他,让他好,让我的身子给他抱、给他亲,为他生儿育女。我知道我的身子不干净,配不上他,但是我的心比山神庙前的泉水还干净。所以我让您作主让我嫁给他,我愿意给他做小,我的心这辈子非他不嫁,我要让他做我孩子的亲爹,让我的孩子叫他爸爸,要是生不能厮守,那么他先死我为他殉葬,我先死奈何桥上等他!”

    叶喜chun说完了,端起一杯酒,眼泪一滴一滴落进酒里。她说:“欧阳大人,这个主您能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