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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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学良进驻吉林,设下指挥部,即招连级以上军官开会,要一起商讨剿匪策略。此次大帅给他的任务是端掉位于张广才岭深处的“松江好”匪帮。

    这伙匪帮本来是韩边外的会兵,头目姓宋,人称白脸宋江。这白脸宋江本来在韩边外的孙子韩登举手下当差,领会兵一百余众,是个讲义气、胆子大、善交朋友的人。白脸宋江花钱大手大脚,办事仗义,手下有个大事小情要用钱不用吱声他就主动拿钱周济,所以手下人都服他,许多十七八的小生荒子眼里只有宋大哥,别人支使不动。夹皮沟的金王韩登举眼看白脸宋江身边人越来越多,担心养虎为患,怕他真成了气候,就想剪除他,让他带人去海龙县打老毛子。白脸宋江打仗不含糊,一百余人的队伍顶住五六百老毛子三天三夜,虽说打得英勇,可是战场下来身边弟兄只剩三四十人,近百号兄弟死在战场上。韩登举看白脸宋江经过一场血战威信更高,就把队伍死伤惨重当借口,指责白脸宋江指挥不力,恃勇斗狠,枉害人命,要按照会房家法把他绑到大树上喂小咬。长白山区的小咬那可是厉害角sè,别看个头像谷糠,咬起人来一层一层往身上糊,看着像穿一套灰sè衣服,要是吃饱一茬再来一茬,就是三十来岁的车轴汉子也得一命呜呼。

    白脸宋江的十几个把兄弟不服,知道韩登举是起了杀心,大哥比窦娥都冤,就各自联络了几个愿意帮白脸宋江的朋友,召集了四五十号人,趁着夜晚劫了捆在大树上的白脸宋江,一起躲进了张广才岭的一座金矿。这座金矿出金子多,地势险,易守难攻,既能发财又能坚守,这是白脸宋江和把兄弟们早就看好的退路。他们在这座金矿经营十几年,修壕沟建碉堡,买枪买子弹,成了天管不着、地不敢管的金匪。

    白脸宋江一伙人并不扰民,和周边的村子处得挺好,但是和张作霖的人马关系很僵,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服管,官府不但收不了税,当官的也得不着一个铜钱的好处,而“松江好”自恃人多枪多,山寨险要,还管了不少散兵游勇欺压良善、jing察进村敲竹杠勒大脖子之类的闲事,自然更是官府的眼中钉。吉林市jing备旅曾经派一个营的人马带着ri本产山炮进山围剿,打了三十发炮弹,围了一个月,闹得人困马乏,却没见到“松江好”一个人影,只好撤兵,却不防“松江好”的人马绕道埋伏在出山的一个弯道上,向担当后卫的一个排打了一阵兜腚枪,当场伤了七个人,一个排叫人缴了械。仗打得窝囊,张作霖震怒,派人到吉林城暗访,这回整明白了,jing备旅里头有“松江好”的内线。派去围剿的营长老家在拉法,亲娘舅得急症没钱治曾到“松江好”去求借,得了一两金子,这才拉到吉林城里德国基督教传教士开的医院里做了手术,割了一骨碌烂肠子,捡回条命。白脸宋江为什么和周边村子处的好,关键就在这儿,肯救急,肯周济,为周边村子里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那个营长感恩,到了“松江好”大寨的隘口,让炮兵放了三十个特大号的麻雷子,动静不小,其实三十发真炮弹根本没带来,早就偷偷和倒腾枪炮的老客换成大洋和手下分了。至于撤退遭埋伏,那也是扣,就为了卖一个排的枪弹给“松江好”做交情,金子营长早就收下了。那七个伤兵都是以往打仗有老伤,这回再弄破它,既能从营长那儿多分钱,又能报伤残得一笔钱退伍回家。

    张作霖得知“松江好”已有人马七八百人,纪律严明,不怕死不扰民,不但深得百姓拥戴,而且广交吉林军政商界人士,觉得白脸宋江不可小觑,此人不能看作一般占山为王的匪徒,像是心有大志。由此,张作霖下决心不用吉林城的兵马,派张学良亲到吉林清剿,一来让儿子得以锻炼,积累军功,二来早早去掉这一股潜在的势力,以免将来尾大不掉。

    张学良研究的剿匪策略,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着大军呼呼隆隆摆出一副要当面鼓对面锣大打的架势,吸引匪众,暗地里派出奇兵进行偷袭,擒贼擒王。当然,这件大活落在jing卫连长张胜海肩上。

    张胜海连长和张团长的交情是jing备一团士兵们的话题,因为团长总是和张连长聊天喝酒,俩人都很年轻帅气,像兄弟俩。行军路上,张连长总是骑马走在团长前头,连长的身后是五个士兵,团长的战马左右和后面各有五个士兵,二十个人把团长紧紧围在中间。这二十人是欧阳洪海带领的飞行队,跟着欧阳洪海专门到吉林保护张学良安全,他们围在张学良左右是为了防止土匪的黑枪。

    一团人马扛着枪、拉着炮威风凛凛到了“松江好”大寨的隘口,安营扎寨,张学良命人到隘口跟前递上劝降书,限落ri前答复,否则明ri大举进攻,敢反抗者杀无赦。到了落ri时分,“松江好”大寨里一点动静没有,没捋张学良劝降这份胡子。张学良见白脸宋江不哼不哈没动静,暗暗高兴,他刚二十岁,血气方刚,正是好斗的时候,很想和对手真刀真枪的厮杀一番,但是剿匪先要劝降是父亲的要求,他不能不走过场,其实心里觉得要是白脸宋江直接投降就没意思了,打仗一枪不放就胜利不好玩。

    他找来欧阳洪海特别交代,偷袭从今夜开始,但是动手要等他炮声为号。他说:“我张学良带兵可以施用诡计,但不能不宣而战。咱们jing备团人强马壮,声势第一,不能让这些胡子看小了,要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知道咱们奉军的实力!”

    入夜时分,欧阳洪海带着jing卫连整一百人悄悄出发了,二十个飞行队的弟兄被留下来,陪伴在张学良左右。欧阳洪海白天已经观察了地形,发现“松江好”的大寨隘口正面修了三层明碉暗堡,设了鹿砦,地上铺了一片焦干的榛柴,估计底下是松明子一类的易燃材料,一旦偷袭弄出响动,土匪放火,必定陷身火海。隘口的右侧挨着松花江,岸边设有木栅栏和哨楼,要想从江面上偷渡过去,很难躲过哨楼里头匪兵的眼睛。隘口的左面是高耸的悬崖,高有百丈,青灰的石壁像细小的波纹,就是长虫也爬不上去。欧阳洪海拿着望远镜看了悬崖很长时间,他发现悬崖上面没有哨兵,上面有树,崖壁上有一些细长的裂痕。他对张学良说:“团长大人,我能从悬崖上爬上去!”

    连队隐蔽在悬崖底下,黑黝黝的崖壁暗影里,即使有人走近也发现不了他们。欧阳洪海戴上手抓子,腰上系好护命钩子,脚上带着铁插子,腰后带一条牛皮编的细绳,无声的开始了向上攀爬。手抓子是一种手指状的铁钩子,戴在手上,替代手指直接插在石缝里,人手则可以握住后面的一个铁把,既能用上力,又能防止石缝里的虫豸叮咬伤人。护命钩子是四个铁钩后面系着牛皮绳子,前头分开,后面编在一起,当人要向上攀爬时,要先用护命钩子把身子固定好,一旦遭遇滑脱或者意外,可以把人拉住,避免掉下去。脚上的铁插子是鞋底垫一块铁板,前头做一个半寸长的尖头,攀爬时可以把尖头插进石缝里,保证脚可以使上劲,不容易滑落。

    欧阳洪海爬得很慢,因为崖壁略微有点仰角,这使他几乎是悬在崖壁上,手脚必须用力把铁器插紧才能稳住身体。当他爬过仰角之后,惊喜的发现上面是一条一尺见方石槽,里面藏着一窝座山雕。欧阳洪海知道座山雕是雀蒙眼,此刻正睡觉,不敢惊动,站在石槽边上,背靠崖壁,屏声静气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往上爬。此刻他已经爬到悬崖的中间,漫天星光下士兵们看他就像一个蠕动的大蜈蚣。又过了一个时辰,悬崖下的牛皮细绳抖动起来,一个士兵把一条麻绳和牛皮细绳拴在一起,学了几声夜猫子叫,牛皮细绳把麻绳拉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悬崖上面传来了凄厉的夜猫子叫唤,然后静寂下来。一个士兵把一段牛皮绳子套着系在麻绳上,开始拽着绳子往上爬,突然士兵踩空了,掉了下来,那段牛皮绳子瞬间和麻绳拉紧,把士兵吊在空中。一会儿,士兵蹬紧崖壁,把牛皮绳子的扣松开,又往上爬,渐渐也在士兵的眼里成了蜈蚣。

    鸡叫二遍,天边露出鱼肚白,攀爬停止了,悬崖下面还有四十五个人,上面有五十六个人。这四十五个人悄悄退回了驻地。

    等到天边微现红光,即将红ri东升,打扮得军容整洁、皮靴锃亮的张学良带兵又杀到了隘口。张学良命人喊话:“白脸宋江听清楚了,张团长不打无名鼠辈,限你们十分钟内投降缴枪,否则枪炮不留情,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十分钟到,张学良命令重机枪开火,顿时马克沁重机枪打得隘口的碉堡尘土飞扬。接着ri式山炮打响了,两门山炮吐出火舌,一个条石砌成的碉堡被击中,条石到处乱飞。士兵们在军官的督促下发起了冲锋,但是他们冲到步枪的shè程边缘趴下了,开始在地上挖掩体,在隘口前面扬起一条土和灰混成的界线。

    白脸宋江没把张学良放在眼里,一个黄嘴丫子没褪净的毛孩子想端了他苦心经营多少年的山寨实在自不量力。他心里话:“二十岁当团长,还不是靠他老子打下的江山,离了老子还管妈要nǎi吃呢,会抽大烟勾引小姑娘有人信,会打仗鬼都不信。”但是看着张学良的兵趴在地上掘壕沟,白脸宋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打法?要是想掘壕围困,何必冲到shè程边缘?要是想掘壕沟进攻隘口那就是脑袋叫驴踢了,因为隘口前边都是大石头,搁炮崩都费劲,拿锹挖累死也挖不出一个浅坑。

    他猜不出张学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耳朵让重机枪和山炮震得嗡嗡响,就让二当家带人躲在地堡里继续观察,自己带着卫兵回到大寨休息,想静一静,琢磨琢磨老张家小六子到底是什么计策。

    他进了屋里,发现夫人盖着被子躺在炕头上,一个年轻人正蹲在夫人熬汤药的小炉子前面煮东西,屋子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

    白脸宋江有些奇怪,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人,狐疑的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那年轻人从熬汤药的小罐子里夹出一块猪排骨,烫得嘶嘶哈哈的把肉啃净,拿着一根白花花的骨头摇晃着说道:“你真是个棒槌,真搞不清你凭什么领导着诺大的山寨?前面在打仗,你的屋里进来了不认识的人,你不拔枪shè击,还在这儿问,这不是老虎鼻子上翻筋斗——自个儿往虎嘴里送吗?”年轻人拔出短枪,吆喝到:“把白脸宋江拿下!”

    白脸宋江也不是软柿子,他在年轻人话音刚落的工夫,已经拔枪在手,在大腿上一蹭机头,举枪就shè。可惜他虽然动如脱兔,身边早已埋伏下一群虎狼之兵,就在他举枪yushè之际,他的枪被欧阳洪海一脚踢飞,落在另一个奉军士兵手里。与此同时,埋伏的奉军士兵一拥而上,把他紧紧的按在地上。

    欧阳洪海押着白脸宋江来到隘口,奉军阵地机枪大炮打得正热闹。欧阳洪海用枪指着白脸宋江的脑袋命令道:“妈拉巴子,想活命让你的弟兄们马上停火,迎接张团长进寨。”却不料那白脸宋江“噗”的吐地下一口浓痰,鄙夷的骂到:“黄嘴丫子没褪净的小生荒子,在我这儿少他妈装大瓣蒜。老子韩边外的会房都领人挑了,还怕没长熟的羊羔子领一群无名鼠辈?”

    欧阳洪海没法子,只得用上老办法,命令把白脸宋江的嘴巴勒住,然后拖到一处高岗上,让人扶着他,替他喊话:“弟兄们,别打啦,咱们降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烧纸顶不了钱花,还是跟着张团长有前途,有好ri子过。我已经和奉军达成了协议,凡不再反抗者,皆发给路费,准予回家,过往概不追究。反抗只有死路一条。”白脸宋江站在高岗上讲话,士兵们看不清把大掌柜五花大绑的人什么模样,但有一样是准了,奉军已经把大掌柜的生擒活捉。这样一来士兵们就难免犹豫,打还是不打不能统一。张学良的兵就在步枪shè程之外,一看隘口士兵sāo乱,知道张连长已经得手,各个为赏钱功劳红了眼睛,一哄而起,喊着狼嗥似地杀声奋勇向隘口冲去。“松江好”的士兵正在乱局,有的要打,有的要退,僵持不下,群龙无首,奉军冲锋虽然遭遇零星抵抗,可惜杯水车薪,奉军旋风一样呼啸着冲进隘口,迅即突进了大寨。

    张学良进了聚义厅,坐在白脸宋江的大掌柜椅子上,军装笔挺,肩宽背直,头上是乌黑发亮的分头,一双凛然生威的眼睛,紧抿着嘴唇,一派舍我其谁的霸气。张学良传令把白脸宋江押进来,特意让欧阳洪海带人在聚义厅门前排成两排,钢枪相交,列成枪阵,白脸宋江只能低头弓腰才可以走过去。押着白脸宋江进聚义厅的欧阳洪海和连里的两个兄弟则是仰首挺胸,白脸宋江一钻过枪下,架枪的兄弟就立刻把枪竖起来,立正向他三人行注目礼。

    张学良让欧阳洪海解开白脸宋江的绑缚,又让勤务兵给白脸宋江搬过去一把椅子,然后点上一支烟,慢悠悠的说道:“坐下吧,宋大掌柜,还没想明白我的人怎么来的吧?实话告诉你,别不服气,打仗靠的是脑子,斗的是心眼,怎么能按年龄高低断胜负呢?甘罗十二岁为相,骆宾王七岁成名,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你虽然占据了地利,可这地利也让你心生懒惰,以为高枕无忧,不把我这个黄嘴丫子没褪净的小生荒子放在眼里。殊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的兵就从你认为最不可能爬上去的悬崖绝壁爬上去了。《三国演义》有这么一段,魏军偷渡yin平,攻进成都,结果刘备的儿子刘禅投降了。我看你也投降算了,我爹推动奉人治奉,广揽人才,你会挖金子,也会笼络人心,将来一定可以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不比你当这个山大王差多少。我虽说只是个团长,但是我推举你当团长应该没问题,关键在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做兄弟。要是想做兄弟,拿块布,给本少爷擦擦靴子就行了,要是不愿做兄弟,那你说说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