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歪歪文学 www.yywx.net,最快更新狼行长白山最新章节!

    洪吉男的葬礼在娘娘库举行。

    按照朝鲜人的葬俗,洪吉男的遗体以运回娘娘库为准,停葬三ri。

    遗体到达娘娘库的当天,先进行招魂仪式。由于洪吉男没有子女,欧阳洪海以弟子身份代行孝子之礼。他臂上系着白布条,脚上穿着草鞋,面朝北方,站在烟囱跟前把洪吉男的一件旧内衣轻轻挥动起来,嘴里喊到:“把衣服拿去、把衣服拿去。”然后拉长声叫道:“复——复——复——”,随后把内衣扔到了屋顶上。

    招魂之后,死者的灵魂已经回到了亲人中间,能够听到亲人的哭声了,于是奔丧的人群号哭起来。洪吉男的亲戚和战友们哭声一起一伏,“哀高——哀高——哀高——”像江河一浪一浪的奔涌,一些朝鲜人则“哦唯——哦唯——哦唯——”哽咽缀泣,像溪流颤栗而悲凉。

    在人们悲痛的号哭和无言的缀泣里,经营丧仪的丧舆契都监小心翼翼脱掉了洪吉男的衣服,换上宽大的寿衣,然后用湿毛巾把洪吉男脸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把脚擦干净,然后往洪吉男嘴里放入三小勺大米。

    死者口中含着“饭含”,都监开始用新棉花沾上烧酒堵塞死者的七窍,接着给死者脸上盖好白纸做的冥帽,手上戴好白纸做的手套,脚上穿好白纸鞋,然后用白布带子从肩膀到脚腕捆扎七道。这时都监休息了一会儿,喝口水,又招呼欧阳洪海一起把遗体搬起来,头向南方停在七星板上,随后给遗体盖好被子,拉开幔帐把遗体遮挡起来。

    幔帐外面,都监吩咐摆放好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用辣椒面炸制豆油然后再炝拌的豆芽菜和桔梗、一盘白水煮的五花肉、一盘肥肠灌制的米肠。都监打开一罐烧酒,倒进一个瓷酒杯里,摆上一双筷子。

    灵座摆放完毕,都监松一口气,退后三步,跪地向死者连磕三个响头,又上前把杯中酒倒在灵前,再把酒杯斟满,这才朝着号哭缀泣的人们说到:“大家节哀吧,死者已经安息!”

    参加祭奠的人们开始为洪吉男拜祭,先是亲戚,按照由近及远的顺序跪拜、敬酒、敬菜。接着是他的战友们,洪范图高大的身躯深鞠一躬像轰然倒塌的山岳,悲痛让他微微颤抖,他像要讲话,但是腮帮的横肉几次起伏,终于说不出一句,于是又一次深深鞠躬,再鞠躬,泪水打湿了他的胡子,一抹鼻涕沾在胡子上,暴露出他内心的哀伤。接着是他的朋友们,安图十七兄弟均到场拜祭,欧阳得志在前,他们也和欧阳洪海一样臂上系着白布条。

    第二天,按照汉族的棺材标准,底七寸、帮七寸、头七寸的红松木棺材做好了。都监开始张罗大敛。他先把一套白sè被褥放进棺材,然后把洪吉男换下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空地上。接着,都监招呼欧阳洪海几个人一起把遗体抬进了棺材。大敛结束,都监开始写铭旌,他拿出一块宽约四十厘米、长约一点五米的红布,用粉笔写道:学生咸镜北道洪公之柩,提起来挂在幔帐上。

    第三天出葬,都监指挥肩夫迁棺,大家用绳子把棺材抬到外面放好。接着都监把丧舆整理一番,指挥肩夫又把棺材抬进丧舆,让肩夫们抬着丧舆准备出发。这时灵座抬到丧舆旁边,众人按照男女长幼亲疏顺序一一上前斟酒行礼,肩夫们一一把丧舆中的灵柩一低一高摆动,就像死者点头一样作为还礼。祭祀已毕,都监大喊:“灵柩既驾、往即幽宅、载陈遗礼、永诀终天。”喊声落下,领柩者摇响铜铃,悲怆的向众人告别:“我去了,我去了,我去zi you的天地,永别了,永别了。”领柩者的话音里,人们哭声一片,肩夫们抬着丧舆上路了。

    领柩者边走边摇着铜铃唱到:“安心去吧,我的兄弟,你的英名在我们心里。”肩夫们齐声呼应:“在心里、在心里。”“你的遗志我们不忘记,我们是生死兄弟!”“是兄弟、是兄弟!”“做人做鬼我们不受外人欺,谁敢欺压我们干到底!”“干到底,干到底!”

    欧阳洪海走在丧舆的左边,最后送师父一程。他在这悲壮的呼喊中默默地对师父说道:“您等着吧,我会继承您的遗志干到底,会用ri本人的头给你做祭品!”

    回到江防团不久,珲chun出了大事,“老三省”杨爷带人打进珲chun县城,烧了ri本领事馆的房子,把ri本人的商号抢了,打死了十几个ri本jing察和商人。这件事一出,ri本人声称这是朝鲜人同中国马贼以及过激俄人一起肇事,必须出兵才能保护ri本人的生命安全,以ri本驻朝鲜军第十九师团高岛中将为总指挥,强行进入中国境内,实施间岛地方不逞鲜人剿讨计划。

    江防团得知ri本人要强行进入延吉厅地盘,主动请战,愿做先锋在图们江界御敌。电报打到大帅府中,却接到命令进驻珲chun守备,准备围剿巨匪“老三省”。

    宋向鹏团长在张广才岭占山为王多年,与“老三省”杨爷颇有交情。杨爷在延吉厅的地界称得起绿林霸主,说句狠话延吉厅的大小官僚都打哆嗦,这块地面大大小小绺子都服他,奉他将令,只要杨爷一声令下,绺子典鞭,一夜之间可以聚齐万余人马,犹如刘单子当年的声势。宋团长到了图们江边上就给杨爷送了信,约定打红围的时候见面。结果俩人在靠近老毛子的地界打了一雌二雄三只虎,一时得意,请了珲chun城里几家院子里最红的姑娘到杨爷的寨子陪着吃虎鞭。宋团长第一次吃虎鞭,不知利害,自个儿吃了半根,结果成了闹圈的公鹿,在屋里轮班抱着姑娘们折腾了三天,等到过了劲,出了门腿哆嗦的马都上不去了。

    俩人这样的交情,宋团长接到命令立刻就告诉了杨爷,意在叮嘱杨爷防备张作霖再下黑手。毕竟姜是老的辣,杨爷得信,立马猜出了大帅的心思。他告诉宋向鹏:“别拿鸡毛当令箭,大帅让你进城就是让你该吃、吃!该喝、喝!把你这几个月在江边上挨得冷风缓一缓,别管ri本人进不进延吉的闲事。张大帅靠的是ri本人的窑,他对ri本人烦,可他还离不了。所以他遇上ri本人整事嚷嚷归嚷嚷,绝不会来真格的。你这八百来人来围剿我,那是羊入虎口,张作霖何等jing明,肯定不做这号赔本买卖。要说我老三省也想典鞭绿林和ri本人干一场,可是我们就算聚起一万人马也抵不了ri本的高岛师团,更别说ri本人还有从俄国退回来的三个jing锐师团,真要打起来肯定死的死、伤的伤!为啥,人家能造枪造炮,咱只能抢,叫花子斗不过大粮户。要想收拾ri本人,还得是咱们绿林的法子,扯冷子咬一口,不做赔本买卖,ri本人带的枪弹粮食都有数,肯定折腾一阵就得走,咱们扯冷子吃肉,肯定咯不着槽牙!”

    这样的打法虽说没有枪如林弹如雨的气势,但是合乎欧阳洪海的胃口。这些天他忙着驯服小座山雕,已经和这个空中霸主建立起了很深的信任,小座山雕喜欢到他的手心里叼肉吃,喜欢在他骑马飞奔的时候和他一起疾行,在空中接住他抛起的肉块。他向宋向鹏请缨,愿带十个飞行队里的兄弟,化装成猎人,带着座山雕,潜入龙井和龙一带,袭击ri本人,给师父报仇,帮助洪范图将军。

    宋向鹏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人,小ri本那一出也让他闹心,所以他略一沉吟,坏笑着说:“张团,你还是抱病到吉林求医吧,我派十个弟兄护送你。这一趟怎么地也得十了多天,治好再回来。要是不幸和ri本人发生冲突,可不许动武,以免发生国际纠纷。不过遇到伪装ri军的土匪那是必须要自卫的,不过千万记着要留个活口,上面追问下来也好有个说法。”

    欧阳洪海带着十个兄弟离开珲chun,先派一个兄弟到吉林城里给永德和药铺的掌柜邱先生送信,让邱先生每ri像自己到药铺抓药一样写方子、算账,让送信的兄弟回来到娘娘库回合。送信的兄弟走后,欧阳洪海带着九个兄弟策马疾行,直奔枫梧洞。傍晚时分赶到村里,眼前一片烈火焚烧之后的残垣断壁,十个人分开来四处寻找,直到天擦黑也没找见一个人影,只找到几具腐烂的尸体。欧阳洪海吩咐弟兄们把尸体就地掩埋,在埋一个十一二岁女孩的时候,两个搬动尸体的兄弟呕吐起来,那个女孩的**被挖去了,肠子流了出来,眼珠子被抠掉了,眼眶里爬着一窝白花花的蛆。

    当晚露营,十个人都没有吃饭。一弯新月之下,变成废墟的村庄yin沉沉的,像那个女孩子空洞的眼眶,不时的有老鼠或者什么野物在废墟里窜动弄出声响,这使黑乎乎的废墟愈发狰狞和恐怖。

    欧阳洪海看着一个一个石头像似的兄弟,想说几句让大家放松下来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今天ri本人敢这么烧杀祸害朝鲜人,明天他能放过嘴边上的中国人吗?说宽心话有什么用?对付强盗的法子只有刀枪,强盗杀绝了自然就有太平的时候。让这些兄弟把心里的火舌压着吧,等到明天遇上ri本军再让他们痛痛快快的发泄,让他们把那些畜生的脑袋割下来做尿壶!

    月亮隐进了云朵里,天sè愈发黑暗,只有图们江像灰sè的带子飘然抖动。九个兄弟都已经睡着了,有的大声的打着呼噜,有的咬牙切齿的说着梦话。欧阳洪海起身给战马喂了些带来的豆饼,拿出一条里面装了硫磺的细长布袋沿着营地围了一个圆圈,然后抱着座山雕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那个女孩子,圆脸蛋、黑头发、咪咪笑、一笑俩酒窝,又漂亮又乖巧。那个女孩子告诉他,是一帮小ri本轮流的祸害她,他们身上都有牲口味,他们在村里烧杀之后往东走了。那个女孩子牵着他的手说,我要他们的眼珠子和心肝,我要看看他们的心肝是啥样的,我没了眼珠子到了yin朝地府就成了瞎子,我让他们也当瞎子!

    欧阳洪海醒来已是朝霞满天。他命令一位兄弟先行,奔东边的山道寻找马粪和蹄子印,然后和其余的兄弟吃饭、遛马,给马饮水。一切收拾停当,九个人沿着先行那位兄弟留下的记号紧紧追赶,一直到下午,追到一条荒僻的沟谷深处,遇上那位兄弟等在灌木丛里。那位兄弟告诉欧阳洪海,前面有个村子住着二十多户朝鲜人,一队ri军正在逼着村里的男人集中到一栋大草房里,逼着女人集中到村子的场院上,ri军是一个骑兵小队,十几个人,有一挺机关枪。

    欧阳洪海和那位兄弟悄悄摸到村子边缘,看见两个ri军正在封堵那栋大草房的窗门,另外两个ri军已经冲着大草房的门架好了机枪,六个ri军端着枪站在机枪两侧,而场院上一群穿长裙的妇女和女孩子低头蹲在地上,八个ri军端着枪看押她们,站成一圈把她们围在圈里。

    这时,封堵窗门的两个ri军开始后退,他俩边退边拿出香瓜手雷,其余的ri军随即做出了拉枪栓的动作。欧阳洪海心头一颤,ri军要下死手!

    救人千钧一发,情急之下他甩手就打出一梭子子弹,正中两个拿手雷的ri军,两个ri军手一扬把手里的手雷扔向了机枪手,造成机枪手本能地起身躲避,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欧阳洪海另一支枪响了,打中了机枪手。这时ri军已经从短暂的慌乱中反应过来,转身向欧阳洪海藏身的树丛一起shè击,一个ri军抱起机枪向着树丛乱shè,险些乱枪击中旁边的那位兄弟。欧阳洪海看他有些惊慌,一把把他按在地上,叮嘱他不要乱动,只管查十个数放一枪就行,自己贴着地皮从一堆烂树叶子中匍匐过去,瞄准两个ri军扔出来没响的手雷当当当连打四枪,轰的一声手雷响了,另一个手雷炸起来飞到空中又轰隆一声响了,硝烟中ri军再次混乱成一团。趁此良机,欧阳洪海拉起那位兄弟撒腿就跑。

    两人跑出村子边的灌木丛,正遇上其余的八个兄弟循着枪声过来救援。欧阳洪海一声长啸,把座山雕从马背上唤起来飞向空中,自己翻身上马,扔掉马背上驮的东西,打马顺着山路向村里冲去。

    十个人的马队冲到大草房跟前,只有两个ri军在持枪监视,虽然半蹲着向马队开枪阻击,但是毫无威力,咋眼间就被马队乱枪打死。场院上也只有两个ri军看押妇女,他们看马队冲向大草房,立即侧面shè击支援,打伤了一匹马,可是马队跑得太快,旋风似地又从大草房攻向场院,两个ri军还没来得及换弹匣,带铁掌的马蹄已经踢中了他俩的身体。

    进入灌木丛搜查偷袭枪手的小队长听见背后的枪声就知道上当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小队长带头呐喊着举着军刀向马队冲杀,可是转眼间他就后悔了,他以七个人的力量去和同等的骑兵在场院和村道上拼命,无疑是主动找死。他应该先躲一躲,跑到村子后边的苞米地里把正在吃青秆子的战马找到,骑上马再来打击敌人,他的骑兵和中国的土匪作战一个顶十个。可惜后悔药没处买去,他的脑袋在刺耳的刀风里凌空飞了起来,在空中他的嘴巴还在张合,似乎在喊:“脑袋搬家地干活!”

    十八个ri军全部干掉,救了全村一百多口人,欧阳洪海得意极了。他砍下小队长的脑袋,用布包好,挂在马鞍左边,挖出他的心肝挂在马鞍右边,然后让弟兄们挖出了其余ri军的眼睛和心肝,他闻到了小队长身上的牲口味,他相信是小女孩梦中说的那种味道。他让村里人把村后的东洋战马赶进村里,挑了十一匹好的,让弟兄们都换了坐骑,把机枪步枪和子弹都留给了村里人,让弟兄们手把手教村里的男人们学会使用,然后他让村里人把ri军的尸体深埋在村边上,以防被野狼掏出来,把ri军的衣服里里外外都一人留了一套,剩下的衣服一把火烧了。他让村里把东洋马杀了,全村吃马肉庆贺胜利,嘱咐村里人用他们骑的蒙古马拉车种地。村里的阿爸吉非常感动,三次鞠躬请求他们留下姓名,欧阳洪海说:“阿爸吉,我们是老三省的人,不用谢,记着给老三省扬扬名就行!”

    十个人在村民的千恩万谢中告别出村,找到扔下的东西再让马驮上,欧阳洪海一声长啸,他的座山雕在空中盘旋着越飞越近。突然,坐山雕猛地向下俯冲,一个灰影在欧阳洪海马头前面窜过,那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狼。“座山雕要抓狼!”欧阳洪海意识到小狼危险,在马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狼尾巴搂在身下,俯冲而下的座山雕这时候到了,一双铁钩似的爪子抓到欧阳洪海的脊背,脚趾穿透黑棉布大褂,把他的脊背撕开两道血淋淋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