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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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龙抬头,教徒们聚在一起礼拜的临时教堂出了一桩奇事。

    早晨起来,看管教堂的杂役抱柴禾烧炕,发现受苦受难的圣子耶稣身后的十字架上,盘了一条活蛇。这是一条野鸡脖子,有鸡蛋那么粗,红的花纹鲜艳如血,绿的花纹鲜嫩艳丽,爬得虽然有些慢,显得僵硬,但是一会吐出来、一会咽回去的蛇信子显得特别吓人。杂役觉着大冬天活蛇盘到十字架上,这蛇是哪来的?肯定有说道,就没敢取下来。接着进屋的周师傅和教徒们也都奇怪大冬天无缘无故出来一条长虫,都看着野鸡脖子心里边发怵,谁也不敢上前把蛇取下来,由着野鸡脖子一直在那盘着。结果周师傅一边躲蛇一边布道,说几句看看蛇的动静,讲得前言不搭后语。最惨的是唱诗班的一帮女人们,陪着蛇唱歌,吓得嘴都瓢瓢了,开口一唱就跑调,咋唱也是找不着调门,鬼哭狼嚎的,乱哄哄像是哭成一团。

    娘娘库的人对这件事有了议论,说这是教徒们得罪了山神爷老把头,那条野鸡脖子是山神爷做的一个扣,意思是jing告教徒们不要信那八竿子打不着的洋神仙,还是信山神爷、拜老把头才是正道。

    周师傅觉得野鸡脖子事件对教徒们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有些人不来做礼拜了,一些教徒又去拜山神庙,就想找张东山商量个办法,稳一稳教徒们的心。他从临时教堂出来,穿过一条胡同,前头的路面上积雪堆砌了一个大雪堆,人们平时在雪堆上爬上爬下踩出了一条毛毛道。周师傅年岁稍大,又不大走动,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勉强爬到雪堆上头,他刚想站起来,却不料脚下一滑,哧溜又退回到雪堆底下。这样爬上去退回来三四次,周师傅头上见汗了,他站在雪堆底下想直直腰、喘口气,突然闻到身后传来一股sāo得烘的臭味。等他回头看,“妈呀”一声,几步就从雪堆底下爬了上去,接着又滚到雪堆另一侧,顾不得浑身是雪,跌跌撞撞的冲进一户教徒家的院子里,没敲门就往屋里钻。也是凑巧,屋里的两口子冬天没事,正在炕上颠鸾倒凤,突然让周师傅闯进来,吓得俩人“嗷”的一声光屁股站了起来,在周师傅面前演了出活chun宫。

    不过,这出活chun宫周师傅肯定没看,因为他吓坏了,高烧、说胡话,魔魔怔怔治了一个多月才能认识人。周师傅治病,开药铺的郎中没让教徒给他祷告,而是先请会下神的大仙儿去山神庙讨了灵药给他服下,晚上又请大仙儿给他跳神驱鬼,这才在第二天下方子,让他抓了三十付汤药。

    周师傅病情稍好就急忙回通化了。他对人说,那天他背后站的是一只人熊。让他纳闷的是:“冬天熊瞎子都是猫在树窟窿里,开chun出来也得草芽放青,这只人熊是哪来的呢?”娘娘库的人做出了结论,山神爷老把头派来的!山里人吃的是山神爷老把头的饭,走的是山神爷老把头的道,喝的是山神爷老把头的水,竟然不敬山神爷敬什么洋神仙,山神爷老把头能不生气?这长白山天上飞的、林里走的、水里游的,哪一样不是山神爷的?派个蛇仙、派个熊瞎子整点事,教训教训人,那还不是轻巧点事?

    张东山的宗教活动受到了山神爷的挑战,这使他有些沮丧。除了十几个年轻人还愿意听他的,很多人都视他为另类。娘娘库的宗教热cháo退下去了,人们觉得洋神仙和山神爷的能耐相比,还是山神爷更厉害,信啥不如信山神爷,信洋神仙惹恼了山神爷恐怕有个好歹。张东山不甘这么输得**蛋净光,他觉得这片远离大城市的深山老林实在太愚昧、太落后、太无知,改变这里的世道民情简直是白ri做梦,心里真想一走了之,到通化去,可是灰溜溜的一走了之、以后就再没有脸面回来了,就成了夹尾巴狗,难受的是不走在这儿天天照相洗照片成了个小生意人,简直是虚掷光yin,身边十几个小嘎子啥用不顶,别说建立党部,就是发展他们入党都觉得是滥竽充数。他也明白:“要干一番事业,要出人头地,就得多吃苦,多受磨难,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闹心的是眼前折磨他的不是人,而是神,跟人斗好说,知道是谁,跟神斗就麻烦了,行无影动无踪,好像哪儿都有,又好像哪儿都没有。

    张东山的生意一直不错,平ri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像个生意人,好像忘了自己是国民党。香草又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张兴中告诉同学:“妈妈的肚子里是个妹妹,俺爷说生下来就给山神爷系红腰带,保佑俺爷爷孙子孙女一大帮。”大伙听这话也没觉着咋地,可张东山听着却挺没脸,他一个张罗传播耶和华福音的人,反过来要靠着山神爷保佑。

    他接到的指令是坚持下去,因为在南方国民党人开始了北伐,而在北方,张大帅的军队屡战屡胜,进逼江苏湖北,南北两大势力水火难容,一决高下已是为期不远。

    秋天到了,欧阳得志收到儿子的家书,说在běi jing南苑机场守卫一切均好,张大帅打了胜仗,正在筹备成立安**事宜,一旦大帅荣升安**总司令、所有军官都提升一级,年底有望升任奉天守备司令部第一旅副旅长。一俟到任,即回家探望父母家小云云。

    到了冬月,果然张德生告诉大家重大新闻,张大帅已在běi jing荣任安**总司令,少帅虎贲之师已经占领大半个中国,阎锡山、孙传芳已经让出了江山,安**不ri将挥师南下,实现国家统一。张德生眉飞sè舞,说他老姨ri前捎话,张德生甘居荒蛮之地已逾八年,艰苦卓绝,恪尽职守,服务乡梓,深得拥戴,大帅甚为嘉许,不ri即将重用。

    赵毅信深知张县长心意,叮嘱欧阳得志拿了五根金条送给张德生当做零用钱,让张德生速回奉天打点各方,以保安排一个肥缺,也好让安图这些多年的兄弟们都能沾光,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张德生额外得了体己钱,正要回到奉天花天酒地,当然满口答应。至于能不能办那是后话,把钱拿到手,回奉天猫冬享福是真的。

    张德生一走,欧阳得志即招安图十七兄弟在赵毅信家里聚会商议。赵毅信指出:“张大帅荣升安**总司令,于张德生那个草包是个喜事,于我们这些草莽却是一道大坎,因为张大帅出身绿林,过去靠着收罗绿林势力成了气候,知道绿林厉害,所以江山不稳之际断不会和绿林为敌,可是一旦坐稳了江山,必yu清除绿林以后快,一来彰显正统,二来消除隐患。古书上早就有讲,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朱元璋炮轰功臣楼,都是为了打击绿林势力,一家掌握兵权。眼下张德生离开是去谋官,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等他回来就可能带着围剿的部队,奉张总司令差遣,让我们奉命缴械,解散我们的队伍。大家这些年也看明白了,真正官家人做事做人,讲的是诡计yin谋,没义气可言。张德生贪财好sè、为人隐忍,他花了我们的钱却觉得我们是在架空他,当他是傀儡,一旦有机会掌握实权必然和我们翻脸。眼下大家要偷偷储备粮食枪弹,准备些金子钞票,以备万一。老人孩子要秘密安排妥当的去处,以便到时疏散。要隘关口过去挖好的堑壕和筑垒要一一查看,坍塌冲毁要立即修复。总之要做打仗的准备,把手下兄弟看管好,到了危急关头,人要拉得出去,枪要打得响,能保着家眷平安的冲出去,实在不行也好远走高飞。”欧阳得志照例让大家按照赵先生的吩咐去办,不得有误,又让霍云飞把埋藏的钢炮和重机枪起出来,在神泉岗检修试用,以防不测。

    大家准备停当,等了一个多月,张德生既没有信来,也没有消息。欧阳得志正要派人去打听,县府收到公函:擢升张德生为通化镇守使署粮秣总管,安图县事务暂由欧阳得志署理,县长一职后议。赵毅信松了一口气,召集十七兄弟商量过年热闹和救济事项。大家一致认为:欧阳当家这一回正式署理县府事宜,一定要好好热闹一番,讨个头彩。至于救济一事,鳏寡孤独皆要有吃有穿,身上要暖、炕要热,三十晚上的饺子要管够,就是懒汉囚犯,三十晚上也要吃上饺子。

    大家正在商量,欧阳洪江蹦蹦跳跳的进了院子,把脸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赵毅信坐在炕里,看见他,打开气窗口问道:“二小子,站在外边不冷吗?”欧阳洪江说:“我来找我爸,我妈让他赶紧回去,我哥回来了,还带回来个新嫂子,我胡家嫂子和我哥干起来了!”

    大伙一听张得胜旅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新夫人,胡巧玲这个小辣椒还和旅长演了一出龙凤斗,都觉得是个乐子,得去看看。十七兄弟都在兴头上,欧阳得志刚当了代县长也不好为家事拦阻,就啥也没说,下地穿上鞋就往回走。一伙人赶到欧阳得志住的大院,只见院门口围了一帮人,欧阳洪海穿着军大衣坐在两个摞起来的柳条箱上,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欧阳红杏站在欧阳洪海对面,背对着欧阳洪海,正跟怒气冲冲的胡巧玲商量什么。欧阳洪河领着欧阳黄杰、欧阳胡杰、欧阳立杰仰着脸在看热闹。

    欧阳得志到了门前,虎吼一声,骂道:“海儿,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狼崽子,巧玲和蕴华两个媳妇多好的女人,一心一意的守着家,照顾家,劳苦功高,你不好生善待她们,反而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还把野女人带到家里来,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一把揪住欧阳洪海的大衣领子,兜头就是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得欧阳洪海嘴角立马流出血来。欧阳得志接着还要再打,众人涌上来一起拉住,他挣扎几下无法挣脱,嘴里仍痛骂不止,“你个瘪犊子,欧阳家的脸让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回来,我宁可领着儿媳妇和孙男嫡女过一辈子,我也不想看你小子在这儿丢人现眼。你给媳妇跪下,给媳妇认错,媳妇不饶你这个家就没你的饭碗,没你的炕头!”

    胡巧玲听出了公爹的弦外之音,眼前局面僵持,公爹这顿打骂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演给自己看的。娘娘库的男人,有钱有势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自己不也是从被窝里把男人硬抢到手吗?说实在话,胡巧玲看着站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挺喜欢的,觉着这个小女子也挺可怜,漂亮乖巧招人待见,自己要是男人遇上这么个水做的黄瓜纽也得上手。如此一想,气也出了,泼也撒了,男人当了旅长也吃了瘪,还能怎么地?最好是就高下驴。于是往大门旁边让了让,对欧阳红杏说道:“要不是害怕咱爸气坏了身子,要不是看在你一劲儿替你哥求情,我和你蕴华嫂子绝对不会让这个没良心的再进家门。这回就算给他脸,下一回再敢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找女人鬼混,领到家一定乱棍打出去,至少掐断他的一条腿!”气哼哼走到欧阳洪海跟前,嘴里嚷嚷着:“算我上辈子欠你人情债,这辈子我该你的,挨千刀的玩艺!”推开欧阳洪海,拎起了两个柳条箱。

    欧阳洪海给小丫头起名赵小丫。当天晚上,他把赵小丫领到母亲石榴的房里,告诉母亲小丫有了身孕,请母亲好生照顾,就急忙去了胡巧玲的房间。胡巧玲正闩了房门在屋里洗澡,听了欧阳洪海叫门,只顾赌气拍打浴桶里的热水,骂他挨千刀的再也甭想碰她一个手指头,却不料欧阳洪海用短刀把门闩挑开了,冷飕飕的冲了进来。这个挨千刀的动作麻利,随手把门闩上,脱下军大衣,把**的胡巧玲包起来,几步抱到炕上,接着就是一番浓云密雨。“两口子床头打仗床尾合”,再加上久别胜新婚,俩人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时辰,胡巧玲大汗淋漓,却不再骂他,反过来捧着他的脸亲个没够。歇了有半个时辰,身上消了汗,胡巧玲幽幽的撵他到黄蕴华屋里去,“两个丫头在华姐屋里呢,去看看吧,让下人把孩子抱到我这儿,你就别回来了!”

    这一年的chun节太热闹了。这是1927年的chun天,南方的风云还没有波及到远天远地的长白山,人们的ri子依然按着老辈子人的活法一天一天的捱过。过年是长白山人的狂欢季,尤其在这一年,县上为每一家都准备了饺子和鞭炮,三十晚上接财神,鞭炮响得震耳yu聋。初一早晨,孩子们不等吃完饺子就呼朋唤友开始到处拜年了,早一点有瓜子、有糖球、有一角钱的小洋票做压岁钱,晚了就可能啥也捞不着。石榴等媳妇们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利利整整,让胡巧玲抱着孙女欧阳胡英、黄蕴华抱着欧阳黄英,带着赵小丫一起到赵毅信家拜年。小菊和欧阳得志、欧阳洪海在家里招待来拜年的客人。到了初二,欧阳得志带欧阳洪海起大早骑马到金溪沟给杨爷和宋向鹏拜年。杨爷的儿子已经满地乱跑,取名杨平,老爷子jing神头十足,每天打拳骑马,一顿饭可以吃两盘饺子。宋向鹏的ri子过得恬淡而安静,每天用一两个时辰在屋前钓鱼,偶尔和杨爷一起进山打猎。洪金顺怀孕六个多月,已经显怀了,挺着水桶粗的身子忙里忙外。朴胜ri过年没回来,但给家里捎回来花生、糖果和冻好的老边饺子。洪金顺告诉欧阳得志,孩子很争气,已经上了军校,成绩全校第一。爷俩初四回到了神泉岗,给霍云飞一家拜年,欧阳得志照例巡查了一遍环绕全村的堑壕和暗道,霍云飞则让保安团的士兵演示了钢炮发shè和重机枪shè击,借以向欧阳得志汇报重武器的保管状况和训练成果。这些活动留不住欧阳洪海。初五凌晨,他和黑小摸黑溜到月亮河边上,悄悄抱走了秘密在狼窝暗道里筑巢的座山雕。这只座山雕的窝里有蛋壳的碎片,看来这只好鸟也没闲着,已经娶妻生子。俩人带着座山雕抓了一天的野鸡兔子,一年不见座山雕更厉害了,连野猪崽子都敢拿,一天逮了两头三四十斤的黄毛子。初四俩人背上黄毛子的肉,翻山越岭走了近百里,太阳快要落山才找到他一直惦念的狼群,让他开心的是那些狼见了他不躲,还像以往一样趴在地上向他摇尾巴,向他亮肚皮,围着他用屁股撞、用嘴巴蹭,贱兮兮的讨他欢心,狼群还记得他的气味、还能听懂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