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沧浪小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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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秋天,正是换季的时候,欧阳得志接到了已经升任通化jing察厅厅长张德生的一封信:“欧阳县长:请转守家贤弟,秋季河干,捡些可赏玩石头送通化,兄安神一用。”

    欧阳得志暗暗心惊,这分明是暗示张德生有了对石头蛋不利的消息,不能明言,来信让石头蛋躲一躲。他找来张守家和张东山父子,又叫来赵毅信和尉迟铁,商量怎么处置张德生来信告知的险情。张东山几个月前已经得到欧阳洪海的消息,并不慌张,他说:“几位长辈千万别为这事着急上火,祸是我石头蛋惹下的,就该我担着。这几天我正想跟老铁到烟集岗送趟货,就顺道在烟集岗躲上几个月,只是要劳烦父亲照料香草和兴中、兴华,心里过意不去。等躲过这次麻烦,我天天给老爹洗脚揉背,包饺子打好酒,一定尽到孝心。”张守家听儿子说的不着调,有些恼怒,骂到:“你个瘪犊子,说得轻巧,要不是欧阳叔替你挡着,上边早他妈的抓你八回了,得瑟什么?我知道你小子不是池塘里养得了的蛤蟆,早晚留不住,这回就借高远走高飞得了,也省着成天张罗着搞什么国民革命给县里头惹事。你爹是河沟里的蛤蟆,就这么一疙瘩地方,比不了你是天上的金蟾,到哪儿都有人恭敬,还是出去折腾,逢年过节回来看看就行。家里边你不用管,只要我不死,香草和兴中兴华就照样过消停ri子!”

    张东山第二天就跟尉迟铁走了,香草和兴中兴华搬到了尉迟铁家里,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丽莎的肚子也怀了八个月的身孕,正好照顾。几天后的下半夜,张东山搬空的房子突然起火,等有人看见,已经是大火翻卷着燎到了邻居家的山墙,差一点火烧连营。等大伙灭了火,发现屋里扔下的桌椅板凳都烧得成了灰烬。张二愣暗地里庆幸:“让这个惹祸根苗远走高飞是对了!”现在大帅杀人,懂得护着脸了。以前抓人杀人还告知地方,走回过场,如今是暗地里偷着下死手,地方上想护着张东山太不容易了。

    李三宝下帖子请欧阳旅长赴宴。欧阳洪海看着烫金的请帖心里七上八下。前方战事吃紧,蒋总司令和广西的李宗仁、西北的冯玉祥、山西的阎锡山抱成团和张大帅开战,打得奉军是屡屡败退。自从大帅当上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奉军的蹊跷事就多了,争着捧名角砸戏园子的、在窑子里争风吃醋开枪火拼的,卷了军饷领小老婆跑路的,战场上得了钱财领兵反叛的,好像骡子下驹、公鸡生蛋都不足为奇。听军中议论,少帅在京城也成了花花公子,珠环翠绕,风流倜傥,据说还抽上了大烟。现在屡吃败仗,照实说应该有点正事了,可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该咋吃咋吃,该咋玩咋玩,好像比打胜仗的时候玩得更甚。真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扔下请帖,抓起电话,想编个理由推掉李三宝的邀请,却不想李三宝说近ri奉天的ri本人恐怕要有异动,这个酒局请了几位熟悉的ri本军官,意在摸一摸ri本人的底细,请他务必参加。

    中熊已经升任中佐军衔,奉命出任奉天领事馆联络武官。今天酒局的主题就是庆贺他的升迁。中熊穿着笔挺的军装,戴副墨镜,脸上神采奕奕,鼻下一撮仁丹胡黝黑发亮。寒暄之后,开始上席,端上来的竟都是ri本菜。欧阳洪海最烦ri本人的吃法,抠抠搜搜的,样子挺好看,能吃的就是唬弄嘴一点玩意,别说吃个痛快,压根就是不想让你吃饱。每回吃ri本菜,欧阳洪海都得回头在街上添一碗面条。欧阳洪海于是皱皱眉头,对李三宝的夫人说到:“麻烦嫂夫人,给我添一盘干炒花生、一盘尖椒干豆腐,我这穷肚子一吃海物就拉稀,这一桌好玩意享受不了。”中熊接过话茬笑问到:“欧阳旅长消受不了海物,那么消受美人应该得心应手了?听说旅长的三夫人不但给阁下生了玉女,还给旅长带来了滚滚财源,欧阳旅长可不能忘了我这个月老哇!”欧阳洪海向中熊竖起大拇指,脸上坏笑着回应道:“中佐先生当武官可惜了,要是当个媒婆绝对能发大财,说不定我那三太太的闺女也能让你帮着找个好婆家。中佐还是别当这赳赳武夫了,脱了军装,换上长袍,就你这脸上的喜兴都带着生意。将来挣钱挣多了,犯愁怎么花,我带着手下来帮你花钱,一部分当军饷,一部分再让你牵线找小老婆,我打算这辈子娶她九房姨太太,还缺八房,你心里可得有个数,耽误我娶妻生子那就不对了,惹急了我可要打你媒婆的屁股!”

    酒喝得越来越有火药味,欧阳洪海要了烧刀子,嚷嚷着ri本清酒就是他妈酸咯叽的马尿。他倒了三碗烧刀子给中熊,非要敬自己的大媒人,让李三宝给自己倒了三碗烧刀子,要舍命陪君子。中熊不胜酒量,他已经喝了不少清酒,闻着烧刀子直冲鼻子的酒气就一阵阵恶心,恐怕一杯下去就得吐个稀里哗啦。于是他对李三宝说:“李桑,欧阳旅长喝得太多了,不要让他再喝了,吩咐夫人上米饭,今天就喝到这里。”李三宝刚要说话,欧阳洪海抢过话头将了中熊一军,他说:“中熊大媒人,当兵的枪一响就得玩命,还怕这点小酒吗?你们大和民族出了不少酒量和战功一样有名的英雄豪杰,怎么到了你这辈三碗小酒就尿裤子了?看来你们ri本军人是黄鼠狼下豆鼠子——一辈不如一辈呀!”欧阳洪海端起一碗酒,挑战似的另一只手指着酒碗又说:“看好喽,小豆鼠子,今天大汉民族教一教你怎么喝酒,怎么做男人,别他妈平时见谁都汪汪,真遇上拿棍子的夹尾巴就跑!”说罢一口干了,把碗底朝上,点滴不剩。欧阳洪海连喝三碗,端起中熊面前的酒碗说到:“小子哎,今天给你当师傅,老子高兴,替你一碗,剩下两碗你得喝喽,别给师傅丢人!”

    欧阳洪海和中熊挨得很近,浓重的酒臭熏得中熊肚子一阵翻江倒海,他突然捂住嘴巴,转身离席,走出两步蹲下身,“哇”一声吐了一地。酒臭和呕吐气味的混合使雅间里的人几乎窒息,纷纷离座而去,屋里只剩下呕吐不止的中熊、欧阳洪海和李三宝。军人什么没忍受过,战场的尸臭比这难闻多了!

    欧阳洪海不以为意,他把剩下的两碗酒端到呕吐的中熊跟前,戏谑的看着一脸鼻涕眼泪的中熊说到:“咋样啊,小豆鼠子,吐出去了舒服点?吐完了得拿酒漱漱口,以后越来越能喝。这酒你一碗我一碗,把它干喽,装人肚子里总比装泔水桶里强多了!”咕咚咕咚一口干了自己的一碗,把另一碗递到中熊嘴边,“噗”的吹口气,酒花四溅,喷到中熊的脸上。

    中熊被激怒了,脸sè铁青,面部肌肉因为里面咬牙切齿而不规则的抽动着。他劈手夺过欧阳洪海的酒碗,往外一甩,指着欧阳洪海的鼻子咆哮到:“你的什么军人,酒鬼而已!你们支那军人打仗的不行,喝酒逞能,没什么了不起!支那人不文明,野蛮,一盘散沙,大和民族一定要拯救你们,给你们王道乐土!朝鲜怎么样?那里在修筑铁路,建设工厂,开办学校,那里大大的好!关东军一定会在东北立下不世的战功,成就满洲伟业!等着,那一天不远了,你的喝酒厉害,没什么好得意的,大ri本关东军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军人,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你的小小的胜利会在我们强大的进攻中成为笑柄,那时候,你这个酒鬼会在我的枪口下嗦嗦发抖,乞求饶命,而我会把酒洒在地上让你像狗一样舔干净!敢和大ri本关东军较量的军人必须付出代价,你的代价就在眼前,很快你会知道我的厉害!”

    中熊晃晃荡荡的走了,嘴里不干不净的谩骂。欧阳洪海和李三宝对视一眼,面sè凝重。ri本人要动手了,他们准备好了,有恃无恐。欧阳洪海说:“今儿这酒没白喝,得谢谢你的酒。我得回去整点动作,缓一缓小鬼子的气势。大帅正在龈劲的时候,要是小鬼子动了手,恐怕大帅腹背受敌、家业难保。只有让大帅早ri班师回奉天,才能镇住小鬼子。你要把ri本人的异动探明查实,禀报大帅。我要想法折腾折腾小鬼子,让他们有所顾忌,难以决断,为大帅班师争取时间!”

    尉迟铁成了欧阳洪海的王牌。东北军是不能用了,一旦真刀真枪的干起来,ri本人可能会以东北军先行袭击为借口,扩大冲突,甚至全面开战,这个责任欧阳洪海是付不起的,稍有不慎,大帅为了稳定后院就可能牺牲他,用他的脑袋安抚ri本人。但是ri本人在不断的增兵,偷运重武器进奉天,如果不能制止,只怕他们具备了夺取奉天的能力就会发动攻击,奉天一失,地动山摇。ri本人占了山海关就把大帅隔在了běi jing,大帅回不来,东北可能真就让小ri本弄到手了。

    仗还得打,却还得偷偷摸摸,这样的事也真让人觉得窝囊。欧阳洪海秘密约见尉迟铁,让他带着四十名飞行队员到奉天至大连的铁路线一带隐蔽,报山号“得双线”,先抢几家ri本洋行,扬名立万,然后在鞍山一带建立密营。ri本关东军对“得双线”恨之入骨,向奉天jing备司令部提出严重交涉,要求即ri剿匪,保护ri本侨民。欧阳洪海主动请缨,带一个团进驻鞍山,侦悉“得双线”密营所在,星夜兼程进行围剿,炮轰、枪打、火烧,把密营夷为平地,报告歼灭匪众七十余人,取得大捷。谁知剿匪部队回到奉天不足十天,“得双线”余部竟然在千山附近设下埋伏,炸断了铁路桥,颠覆了ri军秘密运输军火和装备的列车,摧毁了ri军一批攻坚用的重炮炮弹和重机枪,让ri军死伤三十多人。

    中熊觉得此事不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带队剿匪的欧阳洪海故意放水,勾结土匪袭击ri军的秘密专列。他建议组成一支特设部队,追歼“得双线”,确保战争物资顺利运输。特设部队代号山地狼群,一个加强排,五十三人,全部装备德式驳壳枪,带东北军制式手榴弹,穿老百姓的衣服,当官的说中国话。特设部队在千山一线秘密分组寻访,准备一举围歼“得双线”匪帮。这一天,一个叫大岛的中尉侦察到一个线索,“得双线”正在一个叫吴家窝棚的村子里进行修整,准备再次破坏铁路线抢劫物资。特设部队主官井上少佐,怀疑有诈,特派大岛带一个小组和发报机先行进村,继续核实。大岛和两名士兵趴在“得双线”密营不远的屋顶上,亲耳听到了这些土匪粗鲁的喧哗。望远镜里,穿着各式服装的匪徒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酗酒的、赌博的、擦枪的、叼烟袋锅的、闲坐聊天的,近在眼前。

    天sè渐渐黑了下来,院子里安静了。望远镜里,只有瞭水子的哨兵偶尔闪过。大岛因为即将立下战功而激动得握着望远镜的手一层粘汗,“得双线”匪帮活到头了!他命令报务员立即报告井上少佐,按照白天测算的路程,正好可以在凌晨时分匪徒睡得最香的时候攻击,他想那时候哨兵也会在梦乡里,战斗不费一枪一弹就会胜利。

    井上带着部队像疾风一样奔向吴家窝棚。特设部队真的无愧山地狼群,动作迅速而悄无声息,连咳嗽的动静都没有,先头小组十人,呈一三三三队形,接应小组十人,呈二四四队形,中间四排,每排五个人,后卫十个人,是四四二队形,各个小组之间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像狼群一样秩序井然。蹲守在一片开阔地旁边的欧阳洪海看着望远镜里的山地狼群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庆幸自己拿机关枪打蚊子,带了一个团的人马。要是没有十倍兵力,预设了四道包围圈,恐怕根本挡不住这五十个虎狼之兵。此时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边脸来,银辉洒满了秋天的原野,特sè部队飞快的奔走在开阔地里,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摇动着尖尖的犄角。欧阳洪海确定巨兽已经入网,他厉声下达命令:“都给我听清楚,‘得双线’恶贯满盈,屡伤邻邦,实为奉天心腹之患,今ri一战,务必剪除,别留一个活口,做到斩草除根!杀!”手中的毛瑟枪shè出一道电光,巨兽的腹部应声有人倒下。

    特设部队果然厉害,猝然被袭,立刻收缩,以环形队列向前方的村庄冲击,意图逃离开阔地,到村庄据守。这些虎狼之兵动作迅速,枪法jing准,竟然连续突破三道防线,只是欧阳洪海的兵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围住敌人颤斗,才使得特设部队的攻击越来越弱,尽管如此,还是有两名军官冲过了第四道包围圈,只是体力透支,死在乱枪之下。枪声平息,东方渐白,开阔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士兵们一边把身穿蓝灰军服的尸体裹上白布抬到一起,一边把穿老百姓衣服的尸体补刺几刀、再拖到一个百十米外的大土坑里。欧阳洪海点了三遍,确定是五十具尸体,命令士兵抱来村里的秫秸,点着了,堆放在尸体上。

    他站在坑边上,口述报捷电文:“jing备司令部:余部奉命围剿‘得双线’悍匪,昨ri获悉匪情,趁夜埋伏,竞得全功,毙匪众五十,彻底清除匪患,余部伤六十七人,死五十五人,缴获枪弹一批。此报。”

    几天之后,李三宝为欧阳旅长剿匪凯旋设宴洗尘。几杯酒下肚,李三宝由衷的夸赞欧阳洪海道:“你小子不愧是喝狼nǎi长大的,够狠,杀得干干净净!”欧阳洪海向李三宝竖起大拇指,大舌头啷叽的说:“狼吃肉不假,可是这肉是你送到嘴边的,我啃骨头还崩了槽牙,只能算个捡肉吃的狼,还是你李兄厉害,杀人于无形!”

    李三宝有些得意,“这么说你小子高看我老李了,当我也是头狼?”

    “你不是狼,你是狈,咱俩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谓狼狈为jiān!”

    这两个得意的人不知道,气疯了的ri本关东军已经把他们列入了死亡名单,要用他们的头颅祭奠化为灰烬的五十名勇士。行动已经开始,关东军特高课指令中熊宴请欧阳洪海,祝贺他彻底剿灭“得双线”匪患,要以他勾搭李三宝老婆、争风吃醋的桃sè纷争为掩护,在李三宝的酒店门前把他先干掉,然后以复仇的名义再杀李三宝。

    欧阳洪海大方的答应了中熊的宴请,想看看中熊气得发疯是什么样,也想加加杠再气气他。可惜他接到命令再度出击,追剿“得双线”,没工夫吃了。“得双线”余部活动猖獗,烧了ri军的火药库,袭击了ri军的铁路jing卫队,造成铁路运输多次中断。